莫小军望望四周，好像怕人听到，看台最上面几阶除了他和夏欣再没有别的人，莫小军这才小声地说：“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注定发不了财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夏欣愈加惊奇。

莫小军决心要把窝在心里多年的黑疙瘩掏出来，问夏欣：“你知道抓周吗？”

夏欣说：“知道，小孩周岁的时候摆一堆东西让小孩去抓，看小孩抓什么预测他将来会怎么样，可惜我小时没抓过。”

莫小军说：“我抓过，我奶奶特信这个。我周岁那天，据说在屋里地上放了字典、画册、钢笔、尺子、计算器、人民币、银行卡、口琴、皮球、小汽车，所有能想到的几乎都摆上了，钱和印章放的离我最近，全家人的眼睛都盯着我要抓什么。”

“你抓了什么？”夏欣问。

“你猜？”

“计算器？”

“要是计算器就好了，哪怕抓一块橡皮也好啊，可是我都没有，满地的东西一件吸引我的，我屁股一转开始爬，绕过那些东西直接抱住了墙边上我们家的小兔子垃圾筒！任谁夺都夺不走。”莫小军沮丧地说。

“小兔子垃圾筒？亏你做的出来，哈哈，你的命中注定的职业原来是做清洁工啊。”夏欣禁不住笑。

“你还笑，我奶奶脸都气黑了，老天爷预兆，这孙子将来就是捡垃圾的穷命。”莫小军说。

夏欣说：“垃圾大王也有进‘福布斯富豪榜’的呢，你该不会真信这个吧？”

“基本不信，可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奶奶找来城里的‘神算子’算了一卦，我有三成信了。”莫小军说。

“不会吧？”

“你不知道，神算子在我们城里算是名人，是个瞎子卦算得特别灵验，一天只算三个人，多一个不算，每人收十块顶多五十，说收多了将有灾祸。”

“差异化营销而已。”

“我奶奶身体一向挺好，七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上下五楼气不喘，不知为什么那天诚心诚意请了神算子上门，算算自己还有多少阳寿。”

“神算子能算出来吗？”

“问寿命的事神算子一般不说的，架不住奶奶反复恳请，神算子才要了奶奶的生辰八字，掐指默算了一小会，抬头对奶奶说：‘好好生活吧，能吃上明年的新麦子。’奶奶问：‘能吃到明年的桃吗？’神算子说：‘那得看节令了。’奶奶就不再问了，再请神算子给我爸算一算，神算子说：‘你儿子福气好，先吃官饭，后吃商饭，无病无灾，儿女双全’，奶奶听了很欢喜，我也挺高兴，没想到我还将会有个妹妹。”

“你真有个妹妹吗？”夏欣问。

“听我说啊。我奶奶我爸算完了，奶奶说：‘给我家孙子也算算吧。’神算子问：‘孙子多大了？’奶奶报上八字，神算子掐了掐指头不吱声了，奶奶问：‘是好是歹你倒说句话啊？’神算子说：‘孩子还小，让他抽三张花牌吧。’从挎布包里拿出一叠两指宽巴掌长的纸牌，让我从里面随意抽三张。我伸手拿了最上面一张，翻过看牌面上画着一个小人站在一条河边，手搭凉篷往对面看，对面岸上有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子。图画下面有一行小诗，我记得很清楚，写的是：隔河望见一锭金，欲取河宽水又深，指望资财难到手，昼夜思想枉费心。”

“哦。”

“奶奶看了问：‘这是什么意思呢？’神算子摸摸牌说：‘这孩子命里有钱，钱就放在那里，别人取不走的。’当时我虽然小好歹也会背上百个成语了，知道隔河望金是怎么回事儿，钱放在那里，别人取不走我也拿不着啊，命里有的钱原来只能看看？我伸手又从牌中间抽出一张，翻过来一看，画着一个人在深潭边抓水，把水里的一汪月亮给搅乱了，不用说这是水中捞月。神算子还有话安慰：‘这孩子有福啊，天上的月亮都够得着呢。’欺我奶奶糊涂还是我太小读书少啊。”

夏欣忍不住笑了：“还神算子呢，明显神骗子，他的话你都信。”

莫小军说：“我本来不信的，到了第二年春末，奶奶死活要回乡下去，我爸妈拗不过她，看奶奶身体也健康，就送奶奶回了老家，说好到秋天再接回来。没想到六月中，奶奶突然在老屋里过世了，老家里的叔叔说之前没有任何症兆，奶奶走得特别安祥，刚刚吃了新下的麦子磨的新面包的饺子！要是再等半个多月，就能吃到自家院里树上的新桃了。”

夏欣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玄乎，是不是真的？”

莫小军说：“千真万确！亲身经历！后来每次想起神算子的话，我后脊梁就发凉，我们都从小受科学教育的，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神了！”

夏欣说：“也许只是巧合，后来你妈生小妹妹了吗？”

莫小军说：“没有，我妈就有一个孩子。”

夏欣说：“我就说么，神算子蒙对一个就被传得神乎其神，蒙不对也没人跟他计较。”

莫小军苦笑了两声苦涩地说：“可是我爸真的儿女双全了。”

夏欣叫：“这怎么可能？——难道你爸他……”

莫小军点点头：“是的，我爸后来有了外/遇，我拿到大学通知书时才知道。可怜我妈一直忍着，和我爸配合着演戏，一直等到我上了大学才办离婚。其实完全没必要，我比他们想得开。”

夏欣说：“你现在当然想得开了，小时候就是惊滔骇浪。”

莫小军说：“也许吧，上大学我变化很大，遇到殷勤和一帮朋友，由内向转外向，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使我不能忘记的，还是神算子的神算，隔河望金、水中捞月，我这辈子注定是穷折腾和没结果的命了。”

夏欣说：“我不信，也许神算子对你家比较了解，看出你爸比较花心。”

莫小军说：“我爸一点不花心，典型的不解风情科技男，他后来找的那个女人也不漂亮，老公死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也没我妈学历高。”

夏欣惊叫：“你那个妹妹是不你爸亲生的？”

莫小军说：“这有什么差别么，总之我多了一个妹妹。我爸就是迷她，说只有她了解他，和她在一起就象鱼儿生活在水里。”

“这就是真爱了。”夏欣说完马上补充一句：“你爸和你妈一定也有过真爱，不过感情的事太复杂了。”

莫小军问：“夏欣，你信命吗？”

夏欣说：“不信。有机会你带我见见神算子。”

莫小军叹气说：“见不着了，神算子死了七八年了，我想问问他还有没有补救都不可能了，所以迄今为止，我的钱总是不够花，劳心劳力恐怕还没什么结果，唉。”

看莫小军哀声叹气的样子，夏欣感到很心疼，冲动地说：“很多人不信命，即便有命，相信也能改变的，我帮你一起改！”

“好啊好啊！”莫小军兴奋地说，眼里闪出亮光，“我今晚找你来，有一件事就需要你帮忙！”

夏欣意想不到：“找我帮忙，怎么帮啊？我可是口号喊的响不过能力有限。”

莫小军说：“简单，你只告诉我做还是不做就是了。”

“什么事你快说！”

莫小军问：“还记得庄总给我看的内部资料片吗？”

“记得。”

“资料片是庄稼B项目组的研究成果，如果能做成功，绝对是业内震撼，庄稼公司就能一举翻身。”

“对，你跟我说过。”

“可惜这个项目中止了，太可惜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重做这个项目。”

“那就做啊。”

“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个项目一个人做不了，至少需要三五人一个团队，如果我带现有团队来做，公司现在运转就只能维持不能再升级，如果B项目短期内不能取得突破，庄稼公司就两面皆失，技术上丧失优势，会被百果轻而易举击败替代。”

“那就增加人手呗。”

“你傻呀，B项目中止就是因为资金问题，现在不裁员就阿弥陀佛了。”

“庄总不正在融资么，要是融资成功了呢？”

“那当然好了！不过还是一场豪博，难度实在太大了，B项目博士组都没能拿下来，我带团队做很可能也是一场空，想到摸到神算子‘水中捞月’那张花牌，心底就更没底了。”莫小军说。

“但是你还是试一试？”

莫小军点头：“这是一个诱惑啊！如同海妖塞壬的歌声，吸引你不由自主走过去，明知过去可能就是毁灭。如果做不出来，白白浪费庄稼的资源和时间，我就成了庄稼的罪人，这个责任实在太大了，我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兴趣。”

“万一成功收获也大啊，你觉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世界级的难度，你说成功可能性有多大？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博士组他们的思路太正了，如果走一条偏门的邪路，或许能走得通。”

夏欣听的心里跟着着急，知道这个项目很难很难，如同要她写一篇诺贝尔文学奖水平的小说，不过莫小军又直感到无边黑暗洞穴中某处缝隙散出一丝微弱的光，想进去尝试又成本太大责任太大。

“你对殷勤讲了么，她怎么说？”夏欣问。

“殷勤说再等两天，等庄总融资成功之后再说。”莫小军说。

“这也是一个法子。”

“殷勤做事理性稳健，事情没有七成把握她不会做，最少最少也要机会对半。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等了，我都闲了半个月了，这段时间我醒着做梦都在想B项目，要么彻底放弃不再想，要么马上去做，再这样等耗下去我就要疯了。”莫小军抓着头发说。

夏欣非常能体会莫小军心情。

莫小军转过身问夏欣：“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做还是不做？”

夏欣被莫小军盯得有些发毛：“我是外行，根本不懂你说的项目，我的看法比鸿毛还轻。”

“不，比泰山还重，你的意见非常非常重要！就算我求你，如果是你，你是我的话，凭直觉马上告诉我，做还不做？”莫小军紧盯着问。

过往二十年无数个选择情景在夏欣脑中飞闪而过，夏欣脱口而出：“做。”

莫小军激动地一拍夏欣肩膀，又狠拍自己大腿：“好了，就要你这句话，一个字就成！”

夏欣有点诚惶诚恐，慌着小声说：“个人冲动意见，很不成熟无脑看法，仅供小小参考……”

后面的话莫小军根本听不见了，身体后仰折躺座位上，极其兴奋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你会救我，就知道你会救我，仙人指路，仙人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