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含风城内龙华寺中的数十双眼睛望向不灭山庄时,在那座巨大的山峰顶端,同样有两对目光正默默的望向含风城。
一颗老树,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却已枯死,隐含明灭之意,却不知已在峰顶矗立了多少岁月。老树下,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年对坐在石桌两侧,老者目光阴骘,少年却撑着面颊,慵懒的打着哈欠。
桌上摆着棋盘,但车马未动,只有几个卒子剑拔弩张。
本是月夜对弈,此时此刻却没有丝毫意境,反倒有种阴沉的气氛缓缓流动。空中夜雨淋漓,落在少年身上润湿了一片衣襟,而在老者头顶却化作道道白雾,不见了踪影。
“教主,为何不杀了他们?如果他们联系了左家,岂不节外生枝?”老者瞥了眼少年,问道。
少年正是申屠,他微微一笑,身子忽然变得如火炭般灼热,润湿的衣服瞬间干爽如新,若无其事的望着含风城道:“庄主多虑了,我还希望左远清联系左家呢,要是五峰峰主齐至那便最好,正好一网打尽。”
老者则赫然正是荆志奇,他看了看申屠,微笑道:“教主倒是好大的魄力,只是如今我们大事未成,不是应该更谨慎些才对么?”
申屠的嘴角扬起邪魅的笑意,道:“庄主未免太过谨慎了,再过两个时辰你这不灭山下的那头凶兽便能脱困,到时便乾坤定矣。即便左家此时倾巢而来,也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荆志奇脸上掠过一丝得意,随即颔首不语。申屠斜眼偷瞄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更浓。他望着半山腰灯火辉煌的不灭山庄,“那小皇帝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今生也无法离开不灭山了吧。”
荆志奇不住冷笑,望着山庄里一座优雅别致的小筑道:“那小妮子以为许给老朽一个国师之位便能让不灭山庄为她卖命,真是异想天开。”
申屠点头:“庄主,不远的将来不灭山庄即将一统天下,什么修仙界什么凡间尽皆纳入你的囊中,到那时可别忘了魔教也曾略尽绵薄之力啊。”
“教主说笑了。真到了那一天,魔教和不灭山庄便是一家,共享天下有何不可?”荆志奇此时的表情就仿佛已经执掌天下,自有威仪。
“魔教的根基早已迁至海外,这乌沉国的天下仍是庄主您的,我申屠并无觊觎之心。”申屠瞥向荆志奇,微笑道:“我这次之所以大动干戈,除了要帮着庄主成就大业之外,倒是有些自己的私心。”
荆志奇了然一笑:“教主说的是极北金髓吧?”
“庄主明鉴。”
“教主放心,天下除了我荆志奇之外,再没第二个人知道那极北金髓矿脉的所在,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自然会与教主一同分享。”荆志奇笑得有些得意,申屠却也在笑,笑得却有些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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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山半山腰,无数琼楼玉宇如梦似幻,居中的位置有个小湖,湖上荷叶轻摆,虽然已经快要入冬的时节了,竟然还是温暖如春,白莲似雪。
湖畔有座雅筑,门前便是一座拱桥,桥的另一头则是一座湖心亭。
巫月娘侧身坐在湖心亭里,手臂放在围栏上默然发呆。在她身后则站着个身材魁梧的金甲卫士,状若门神。
“陛下,我们白天的时候就该回都城了,国师为什么百般阻挠?”门神耐不住性子低声问道。
悠然轻叹,巫月娘默默的转过身来望着金甲卫士:“于宝,这一次,我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于宝愕然:“陛下,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看,这是半个时辰以前,南方密报。”巫月娘摊开手,玉手中有个纸团,几乎已被她的汗水润湿,显然已经握了许久。
接过来展开看,于宝顿时惊呼道:“南疆王李泰广起了异心了?而且还有南疆魔将在背后撑腰?!”
点点头,巫月娘苦笑道:“李泰广早就生了异心,不过朕本以为他优柔寡断,有郑贤做他的前车之鉴,总会安稳几年。谁知他竟然得到了南疆魔教的支持,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造反了。”
于宝略显慌张,随即摇头道:“陛下所说的凶多吉少就是指这件事么?属下劝陛下不必担心,中土有左家坐镇,即便是南疆魔教也难以兴风作浪啊。”
巫月娘苦笑:“于宝,有些时候朕真的很羡慕你,要是朕的脑袋也和你那般简单,也就不必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李泰广胆敢造反,恐怕并非只有南疆魔教这一个后盾啊。”巫月娘望向山顶,虽然她看不到那颗半死不活的老树,但仍目光灼灼,“佛心会上我便察觉到荆志奇野心奇大了,现在看来,李泰广造反的背后恐怕也有不灭山庄的支持啊。”
“国师!?”于宝顿时惊骇欲绝:“这……这怎么可能?国师不是应该站在陛下您这边的么?”
“国师?哪有国师硬将一国之君囚禁于此的道理?”巫月娘冷笑道:“现在看来,荆志奇根本没将国师之位放在眼里啊。假如他真的愿意为朕分忧解难,知道了南疆魔教支持李泰广造反这件事之后,自然要随朕尽快赶往都城。可荆志奇却对朕的密报非但视若无睹,更是丝毫没有惊奇之意,那时朕便知道,他早已知道南疆的事了。”
巫月娘望向于宝,无奈的笑道:“恐怕此时荆志奇已经将朕看作一个死物,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了呢。”
于宝顿时怒容满面,狠狠的道:“这个老不死的,陛下您对他千依百顺,他竟然还不知足。既然如此,就让属下尽快护送陛下离开这里吧,迟则生变啊。”
“已经迟了。”巫月娘苦笑道:“假如朕早几个时辰接到这封密报,朕无论如何也不会随他离开左家……”
她向南方默然望去,黯然道:“曾有人对朕说过,是朕太小瞧了修仙界,太小瞧了荆志奇,现在看,此言非虚……”
于宝急得手足无措,巫月娘看他那副模样忽然一笑,“于宝,那人还曾说过,我不该利用别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你其实也是被朕利用之人,你麾下的羽林卫都是如此,朕来问你,你们记恨朕么?”
“是什么人在陛下面前放屁!?属下打得他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于宝暴跳如雷:“陛下何曾利用过我们?我们羽林卫上下八十八人,都是各有苦衷,要不是陛下为我等排忧解难哪里还有今天?属下虽然愚钝,但也知道陛下是心存社稷,为的是天下苍生!所以无论哪个混蛋对您说了什么,陛下也根本无需在意,就当是……就当是狗放屁了!”
巫月娘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刚才的事情不要和你的属下们说,一切还只是朕的臆测,做不得准,你先下去吧。”于宝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了声大步而去,却只肯离开十丈,站在湖边不肯走的再远了。
湖心亭里,巫月娘独坐良久。
向谁求助呢?巫月娘茫然了半晌,却只能苦笑。师父两年前便音讯全无,恐怕是旧伤复发,即便来了也是送死。至于左家,她也知道今天魔教四处出击,左家也自顾不暇。更何况自己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左家也不可能为此兴师动众。而自己身边只有八十八位散修组成的羽林卫,根本无力抵抗不灭山庄。
这一生,本以为做的风生水起,游刃有余,谁知到了要紧的关头,却放眼两茫茫,苦涩自知。
幽然长叹,巫月娘最终还是将那只玉盒拿了出来,又拿出那只彭鹰给她的纸鹤,展开。
望着空空如也的纸面,巫月娘再次沉默良久,苦笑着呢喃道:“告诉你又有何用呢?即便你来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雨夜下,巫月娘黯然望着那空白的纸鹤,就仿佛入定了似的,久久未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