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四方乌云涌动,敛去最后一线星光。深秋的风凛然掠过,带着冰凉的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下。雨点落在墙上,却并未迸溅开来,而是发出噗的一声响,荡起丝丝灰尘,又化作泥水缓缓落下。
悲风凄雨,在那墙上仿佛化作丝丝浊泪。
这秋雨令彭鹰脊背发凉,他默默的张开通天眼,举目望去,却顿时目瞪口呆。
藏剑堂还是那座藏剑堂,只是总是有种古怪,凝神细看,竟发现那砖竟已不是砖,寸寸龟裂,如灰烬般黏在一起。而八仙桌旁对坐的两人也不再是人,虽然还是人形,却早已是千疮百孔。体内经脉碎裂成粉,不见丝毫血液。再看大厅内,却有无数尺长的光线载沉载浮,如同水中红虫,数不胜数。
莫大的恐惧从心底浮现,彭鹰忽然想起,这些光线竟然与灭妖神弩中那十根光线毫无分别!
偌大的藏剑堂中只有一样完整无缺的东西,或者说……一个人。
那个小厮,垂首恭立,手中拎着水壶,却是完好无损。
“爹,我去看看。”这时,左枪手持长矛沉声说道,说着抬步便向大门走去。彭鹰正心生恐惧,一晃神的功夫竟忘了去阻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枪已经几乎一脚踏入大堂。
梆!一声清脆的木鱼声响,刚刚那个在屋檐下诵经的老僧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左枪身旁。木槌轻摆,拦住左枪的去路,淡淡笑道:“左兄止步。”
众人都不禁感到荒谬,这老僧看似已有古稀之年,身上僧袍鹑衣百结,脸上更是皱纹堆垒,却要叫左枪为兄,岂非荒唐?而左枪也显然一愣,收回脚步扭头望去,半晌才愕然道:“是你?”语气竟似乎是相熟之人。
老僧蚕眉微动,恬然点头:“一别经年,左兄的英姿一如往昔,不知白兄可还安好?”
左枪已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摇头道:“不知,白莲生已有多年未曾见过了。”
“是么?荏苒风尘,当年的好友里冷兄早丧,白兄又音讯皆无,可叹,可叹啊。”老僧轻叹着转过身去,对着藏剑堂里那持着酒壶的小厮笑道:“空庭秋雨,施主独守这片虚妄,又何必如此执着?不妨走出来,看看这大千世界,不是更好么?”
梆!木鱼声又响,却如惊雷绽放,震得天地摇晃。远处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吓得惊呼失声,那酒馆中的吵杂声嘎然而止,窗口里探出不少脑袋来,都向藏剑堂这里看了过来,满脸的惊愕。
偌大的藏剑堂忽然土崩瓦解,就像没耐心的孩子踢毁了沙雕,那些粗犷坚硬的青石化作沙土滚滚落下,堆成凸凹不平的沙堆。然而大堂中却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头顶滚滚落下的沙石都滑落到四周,而空中的秋雨落下也化作一团水雾,没有一滴漏网。
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其余人尽皆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藏剑堂灰飞烟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那垂首小厮忽然肩膀微动,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一幕,令所有人顿时心生寒意。
“外面凄风冷雨,你这秃驴马上就成落汤鸡,又何不进来躲雨?”他抬起头来,洁白如玉的面庞上带着神秘的笑,道:“你说我独守虚妄,我却只能说小和尚你道行太浅。先不论什么是虚妄,这世上的有,难道不是从无中而来么?”
“待到我将世间尽皆化作虚妄,自当重新缔造个大千世界。”他淡淡的笑,却如恶魔般冷酷。
那瞬间,彭鹰就感觉浑身毛发竖立,目光盯住那人,心中更是充满了恐惧。非但是他,包括左远清在内的众多左家弟子同样惊骇欲绝,只因为这人的面容竟是无比熟悉。
申屠!这小厮打扮的人竟赫然是当今魔教的教主!
“可惜,本想和你们开个玩笑,却被你这小秃驴扫了雅兴。”申屠拎着水壶浇在那身着员外服的老者头上,随着灰尘荡起,那老者从头开始变成泥水,最终化作一滩烂泥。那根本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精细雕凿而成的人偶。
“王师伯!”左鱼儿厉声怒吼,正想冲过去,却被左远清和彭鹰分别抓住双臂。左远清沉声道:“鱼儿,他们都早已死了,你莫非看不出来么?”
申屠那里如法炮制,也将廉破军化作一摊泥水,随手抛了水壶,笑道:“无趣,无趣的很啊。”
众多左家弟子,尤其聂皓龙等无尽总堂弟子早已睚眦欲裂,却被左远清拦着无法去和申屠拼命。申屠则望着左远清,莞尔道:“久闻青竹峰主个性沉稳,倒是名不虚传啊,莫非你是担心周围还有魔教弟子么?”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向四周望去,却只看到周围行人那张张惊恐的面容,并未发现有什么魔教弟子。而左远清则沉声道:“魔教教主亲临,对付我们这些人又何必需要旁人帮手?”
申屠脸上不无赞赏之色,继而又遗憾的摇头:“难怪左家的地位数百年来岿然不动,五峰峰主果然都是人中豪杰啊。要是我魔教中也有几个你这般的人物,又何必我这个做教主的事必躬亲?”
说着他一笑:“放心吧,要杀你们的人别有人在,又何必我来出手?”
“告辞了。”申屠轻若无物的漂浮起来,好似鸿毛升上夜空。左远清抬头看他,沉声道:“申教主,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杀了廉破军和王大明?廉破军倒也罢了,王大明的修为早就荡然无存,你又何必杀他?”
申屠笑眯眯的低头道:“魔教杀左家,还需要什么道理么?”
左远清皱皱眉,略一沉吟之后又问:“那你刚才说要杀我们的人另有人在,是说谁?”
“不久的将来你自然就会知晓,又何必急于一时?”申屠笑了笑,身子一晃,顿时不见踪影。
人去楼毁,左远清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黯然叹息。他转头看向那老僧,没等说话,那老僧便双手合十微笑道:“晚辈度厄,拜见远清前辈。”
众人尽皆露出惊容,左远清也愕然道:“你是度厄?怎么……怎么如此模样?”
度厄恬淡的笑道:“晚辈修习轮转功已有数年,这具臭皮囊倒是令远清前辈见笑了。”
左远清的眉梢一挑,欣喜的道:“度厄师侄竟然修炼了轮转功?敢问你修到了第几道了?”
“第六道。”度厄微笑道。左远清和左枪却顿时眼睛一亮,就连左枪那样冷淡的性子也不禁点头赞道:“六道轮转,度厄,多年前你或许不如我,可等你功成之时,左某便要甘拜下风了。”
“岂敢,左兄过誉了。”度厄微笑道。
彭鹰等人听了都不禁错愕无比,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度厄是谁,也不知道何谓六道轮转,不过看也看得出这不知是老是少的和尚绝对非同凡响,就连左枪都甘拜下风,那该是何等英雄人物?彭鹰不禁碰了碰身边的左鱼儿,低声问:“这位度厄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没等左鱼儿说话,度厄便向她看来,微笑道:“佛曰,不可说。”左鱼儿只好沉默,看着彭鹰报以苦笑。
这时左远清已经走进了藏剑堂的遗迹,四处沙堆如山,只留大堂正中的一块平地。他望着两摊泥水叹息了声,轻抖长剑分别将泥水连同青砖都挖了出来,分别放入两个储物袋中。将其中之一递给聂皓龙,叹息道:“皓龙,你们堂主的遗体便交给你吧,我知道廉师弟为无尽总堂耗尽毕生心血,你便把他葬在无尽堂中,也算了却他的心愿吧。”
聂皓龙等无尽总堂弟子顿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聂皓龙颤抖着接过储物袋珍藏在胸口,哭着道:“左师伯,您要为堂主他老人家报仇雪恨啊!”
“放心。”左远清将另一个储物袋递给了左鱼儿,沉声道:“这份深仇大恨我左远清一定要魔教百倍偿还。”
左菊心走上前来,沉声道:“父亲,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申屠为何在此地出现?又为何要杀了廉堂主和王师伯?如果左家弟子落到他手里都是必死无疑,那为何刚刚又如此轻易的放过我们?当初在青龙峰上,申屠的修为明显不在心城叔祖之下,想要灭了我们这几十个人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没错,这事的确值得深思。”左远清点点头:“不过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无尽总堂再从长计议吧。”
“善哉善哉,远清师叔,你们进来的容易,想要出去恐怕就难比登天了啊。”度厄忽然插口道。左远清听了一愣,连忙问:“度厄师侄此话怎讲?”
“这座含风城,已经被某种力量彻底隔绝,许进不许出,如今我们这些人都已经是瓮中之鳖,再难逃脱了。”度厄淡淡的笑着,说出的话却如秋风般寒冷,听得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度厄见状微笑道:“晚辈如此说,师叔自然不信,不妨随晚辈去亲眼看看吧。”说着他飘然而起,不用任何法器,如佛陀浮空,飘然向城西的方向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