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阮筠怕高,硬是不肯顾沉御剑,二人徒步从山顶走到山脚,从天明走到日落。一路上她将撒娇耍赖的招数都想了个遍,认定阮宁不会罚她了才心满意足。
没成想山脚下只留了个孤零零的小木屋,阮宁常用的生锈的长弓也不见了,后院青苗尽已蜡黄,蔫蔫地伏在地上。
如出一辙,案上留了封书信。她抬手拂去积着的薄薄一层灰尘,开启了离别。
“清河殿是个不错的地方,好好过。天涯无际,江湖缘见,勿念勿念。”没有文邹邹的词藻,没有催人泪下的离情,信如其人洒脱飘逸,无拘无束。
许是浓雾未散,才叫视线模糊,不知哪儿来的一簇簇露水匀湿了泛黄的笔墨。
光阴化作了弦上箭,一张弓早已弯成满月,这一刹那手指微松,羽箭便离弦破空而去,一如既往的射向了深林里跳脱的兔,火光腾起,兔肉飘香,可围着篝火的人却只剩她一个了,薄凉而孤冷,未免食之无味。
阮筠将薄薄的宣纸揉了又揉,想要狠狠地丢到河里,让它顺流而下,飘到北山北,到看不见的地方,最终却又将它展平,纳入怀中。
她吸了吸鼻子,仰面瞧着房梁上新挂起的蜘蛛网,好久才遏制住心头酸苦,转过头若无其事地对顾沉一摊手笑道,“好啦,我无家可归啦,以后就要赖在清河殿啦。”
顾沉罕见地敛了笑,他的掌心抚过阮筠的头顶,温暖而有力,嗓音是一贯的温润如玉,却字字铿锵:“小师妹,随我回家。”
与阮宁的分别实在让阮筠很伤心,听戏文里唱的,此时必得来个借酒消愁,而她记得三年前爹爹在东边的一颗老槐树下埋了两坛子好酒,盘算着十年后开土来取。于是,她很不客气地指挥着顾沉帮她挖土偷酒,光是想想老酒鬼日后回来见不着酒痛心疾首的表情就觉得十分解气,一手抱了一坛,心满意足地回了清河殿。
戏文里说借酒消愁必得等夜深了,当空一轮冷钩残月时分,寻一处幽清静谧人迹罕至的绝佳宝地,最好再吹上一支凄婉的曲儿,才解得了愁。
踩着一地月白慢悠悠地晃荡着,阮筠走遍了整座蘅芜峰,也未见得个满意的地儿。 她同抱着怀中的酒坛子生闷气,掂量掂量觉着很重,难怪一路手酸的紧,于是揭开封饮了好大一口。
一阵辛辣霎时间席卷唇舌,呛的她差点咳出泪来。她心想,往日也饮爹爹葫芦里的酒,分明不曾有这般辣人劲道,只道是天地人俱要与她作对,偏叫愁绪又发。
阮筠赌气又饮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抹去泪花,明明身骨都觉软绵乏力,偏不肯好生坐下,漫无目的地往前晃悠。一路且饮且醉,眼前一派朦胧双影,只道是夜间露浓雾重。偏又春暮夏近,很是燥人,她随手扯了扯衣领,期许能凉快些。
倏然一阵刺骨寒凉自足下起,霎时间浇灭了心头火。久旱逢甘霖,最是适时。
阮筠欢呼着朝那一片清凉飞身而去,整个人浸在冷白的河水里,好似搅碎了满天的星月。
一身月白的长裙都浸透了,几乎与澄澈的水波并为一色,远远望去是一身清河水作了衣裳,微风偶尔撩起轻纱豰纹皱。
腹中喉间依旧灼烧般的难受,阮筠索性更往深处走了些,缩在水面上吐着泡泡。身边几尾红鲤如点点河灯,摇曳起涟漪层层,水花潋滟。她伸手去捉,却只堪堪触到鱼尾细须,划过指腹一阵微痒。
轻风卷起微波荡漾在周身,轻缓温柔地水流催人入眠。阮筠慢慢耷拉下眼皮,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化身一尾锦鲤,一头扎进碧澄澄的水里,鱼鳍微摆,撩动细碎水纹,鱼尾一摇,好不自在快活。
忽然,一只罪恶的手抓住了她的右侧腹鳍。
她十分不满地上下扑腾着,企图逃脱魔爪,最终却只得不情不愿地一点点被提出水面。
甫的一离开水,火热便自肚中烧起,渐渐燎过全身,但心口却一阵冷。阮筠正觉得自己要变成烤鱼了,忽听见有人冷哼了一声,这才挣扎着回过神来。
刚一回神,“哇”地吐出一口水,被呛地猛咳不止。
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瞧得眼神人身形有些眼熟,她支起身,凑近前想要细看,那人却退了一步,但那双看一眼就忘不掉的桃花眼依旧落在了她眼中。
“臭冰山,你躲什么。”都说酒壮人胆,阮筠本是不信的,今日却领会了。
话既出口,陆筌把眉头一皱面色更沉,阮筠不免有些怯了,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嘴里却很实诚地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整天冷飕飕的干嘛,来——”趁他面色阴寒,正在考虑要不要转头就走的空档,阮筠一下子扑上去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一手去挑他下颚,自以为笑的十分帅气,“来,妞给爷笑一个。”
事发突然,这么连贯顺畅的动作一气呵成,阮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更别提陆筌了。于是,四目相视,满是错愕。
她眨巴了下眼,终于找回来一分久违的理智,松开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很认真的模样:“皮肤还不错。”
陆筌黑颜,而阮筠还不知好歹地继续凑上去问:“咦,你总黑着脸,分明挺白的嘛。”事实证明方才以为自己寻回理智了全然是错觉,因为她现下又很从然不迫地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他的脸。
此后阮筠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若不是他一时被自己惊天动地的举动更弄懵了,只怕自己早就香消玉殒了。
选择性忽视掉他一脸错愕与疑怒,阮筠继续叽叽喳喳地碎碎念:“笑一笑十年少你知道不知道?你看你分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偏要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点也不可爱。”末了还伸手去扯他的嘴角,很满意地点点头,“你看,这样可爱多了吧,所以你要——啊啾!”
阮筠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前本就模糊不清,如今又幻出两三个影子,她歪着头,作势要去扶他的肩膀:“你别晃来晃去的,闹的我头晕眼…”花字还未出口,眼前一阵黑白颠倒,终于,不省人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