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晚上,贺一龙站在西岸的高坡上,眯眼看着黄河中央,火光照亮了他阴沉的脸,纵然他近视,那漫天的火光也让他明白情况不妙。
浮桥之上,一片混乱,无数人高声喝骂,还有人牵引马匹车辆,有人想快速渡河,有人则胆怯后撤,乱做一团,就在浮桥以北不到二里处,二十余大小船只冒着滚滚浓烟沿河而下,正是丰水期,黄河径流大,那些船只行驶飞快。
船上载满茅草,上面泼着火油和硫磺,火势越来越盛,黄河两岸,万余流贼皆是呼和大叫,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的看着燃着大火的船只撞到浮桥之上,搭建浮桥的多是木头,很快与火船一样,燃烧成了一团,二里长的火龙照亮了黄河两岸,不时有倒霉蛋哀嚎着,跳下浮桥,消失在滚滚黄河之中。
“快说,情况如何?”贺一龙抓过一流贼头目,喝问道。
那头目还以为贺一龙问浮桥如何,当下回答:“浮桥全都烧起来了,怕是救不了.......。”
“老子是革里眼,却也没瞎,问你咱义军之事。”贺一龙一拳把那头目打翻在地,叫骂着。
“贺老弟,咳咳,贺老弟.....。”一身高五尺的汉子被人搀扶着上了高坡,他咳嗽着,脸色蜡黄,见到贺一龙,高声叫着。
此人正是紫金梁,其人身材不高,脑袋锃光瓦亮,正是三十六营的盟主,王自用。
“盟主,你身子虚弱,咋上这风口来了,来来,到这墩台下,避避风。”贺一龙搀住紫金梁,避到墩台后。
紫金梁咳了几声,又喝了些水压住胸口的闷气,才说:“官兵实在狡诈,起先俺还以为孟门关的官兵避而不战,没想到若行这阴狠策略。”
“听底下人,有五个营头过了河,虽说未竟全功,但也不错。”贺一龙知道紫金梁病情恶化,不想他太过忧心,宽慰道。
紫金梁用力摆摆手,说:“没老弟想象的那么好,闯将和曹操都落在了河西了。”
贺一龙不禁扼腕叹息,在西渡黄河的七个营头中,曹操和闯将都是出挑的,曹操乃是罗汝才,狡诈多智不说,更有义气之名,流贼中小杆子都愿意与其合营,而闯将则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李自成,治军严格,麾下马步战力俱佳。
“曹操没渡河是个孙伯纶,倒是那黄来儿,哼,没来正好。”一个营头的首领喝道。
“就是,旁人不知道,俺冲天柱却能看清那贼厮的面目,平日仗着自己是闯王的外甥,多欺压其他义军,这次分营,闯王派他来,就是监视我等。”一个粗豪汉子叫嚷到。
众人皆是认同,贺一龙却沉默了,如今这形势,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机会,五日前分营,曹操和闯将的心思他怎会不清楚,谁都知道紫金梁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分营之后,他一旦有失,几个营头落在谁手上呢。
曹操想接盘,高闯王也想分一份,因此或亲自上阵,或派了心腹前来,如今这二人都落在了河西,如今五个营头之中自己实力最强,一旦紫金梁有事,这几个营头就有机会吞下,届时实力大涨,无论招安还是继续举义旗都是极好的。
紫金梁推了他一把,说:“莫要说这无用之言,事已至此,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冲天柱,你派人南下,找到船,让娃子们渡河告诉曹操和闯将,让他们自谋多福吧。”
冲天柱立刻遣了几个精悍的年轻人南下寻船,紫金梁才让打开地图,在火光的照耀下吩咐道:“俺和贺老弟马上西去,围困吴堡城,你们四个出击打粮,记住,少杀掠百姓,沿途散播消息,就说绥德知州周士奇开仓济民,逃往那里可以不愁饥寒,且州城坚固,兵精粮足,十万大军也难攻破。”
几个头领哈哈一笑,说:“盟主怕是气糊涂了,这事儿在东岸便说了,咱们早就干了,如今绥德城怕已经全是流民了。”
见周围人笑过却也领命而去,紫金梁坐在胡床上,叹息一声:“贺老弟,不知道你这计策能否实现,若五日内不能攻破绥德,俺便要西去延安,给弟兄们找些吃食。”
“呵呵,盟主放心,俺明日便带着兄弟,随着流民潜入那绥德州城,都是精挑细选,跟我两三年的娃子,五百多,再者,绥德州中安排了探子,他与绥德卫诸多军官有来往,只要盟主率大军围城,给他们压力,咱们里应外合,定能破城。”贺一龙神色坚定的说道。
紫金梁听了,微微点头,伪装成流民进城内应他常用,而迫使官兵投诚开城门就是破城的第二个法子,除此之外,破城只能靠围困,如今这两个法子都用上,破城指日可待。
“老弟,你跟哥哥说实话,那探子究竟是谁,要不然俺不放心啊。”紫金梁担忧的问道。
贺一龙低声说:“俺说了,哥哥千万莫要生气,以身体为重啊。”
紫金梁答应了,贺一龙才靠近他耳边:“是王国忠!”
听了这个名字,紫金梁双眸忽然血红,恨意涌上心头,就要发作,贺一龙忙安慰:“不告诉哥哥,就怕你气坏了,哥哥放心,破了城,那厮没用了,定当交由哥哥处置。”
“好!”紫金梁强压住心中怒火。
怪不得紫金梁伤心,那王国忠和他以及前任三十六营盟主王嘉胤是同村出来的,却不曾想,王国忠被曹文诏收买,与王嘉胤的妻弟合谋,趁着王嘉胤熟睡杀了他,倒是三十六营大败。
王国忠后被封为蒲州协副将,年初时紫金梁与闯王攻下蒲州,王国忠却不知去向,原以为他死在乱战中,却不曾想那厮逃走,躲到绥德过起了逍遥日子。
陕西,绥德州。
孙伯纶带着几个亲卫走在官道上,身后却牵了七八匹马,马匹上绑满了各种箱子,里面盛放的是从郝允辙那里买来的礼品,他此次前往绥德,目的就是拜会绥德州诸官员,其中那位知州周士奇则是重中之重。
去年底已经说好的的免田税,这位知州却变了卦,只免除年前的沟渠圈地,对于年后新开荒的土地则开始征税,征税也就罢了,还要征夏税,若不是通判李文忠和守备徐白云多番求情,怕是自己在漠南的时候,千户所已经乱作一团了。
要知道,这些荒地还没见收成呢,如何有钱粮交税?
到了城门口,孙伯纶远远看去,人声鼎沸,却多是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流民,已经蜿蜒排成了两三里长的长龙。
孙伯纶自然不会排队,直接打马进城,见守门的百户自己还熟识,问道:“老许,怎生这么多流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