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用了一口盏中的清茶, 笑着回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文哥儿年纪大了, 算来也念了几年书了,我瞧着他那摸样儿,是很下了番心思, 如今不说旁的,让他下场试试, 不说历练只是见识见识,也省的他熬坏了身子。”
老太太笑的越发和气, 只朝着夫人说道:“你记着就好, 文哥儿那孩子虽说性子弱了些,可我细眼瞧着,也是个用功读书的, 知道孝悌, 懂进退。贤哥儿将来是要承袭家业的,文哥儿若是举业有成, 同着易哥儿, 那便是三兄弟都入了仕途,彼此照应着,不说佳话,也算得富贵俱全了。”
夫人温柔笑了笑,放了瓷盏, 拿帕子掩口笑道:“不怕老太太笑话,若不是贤哥儿病了这几日,我还想着让他也一块下场见识一番呢。”
老太太眉头微锁, 只敛了笑道:“贤哥儿的病怎么还没好?前儿薛太医不是说,已经见好了吗?”
夫人微微苦笑,只说道:“前儿本已好些了,不知怎么回事,昨儿又加重了些,太医也来看过了,还是吃着前儿的药,说是不慎吹了风,再吃一剂就好了。”
老太太闻听,越发的眉头紧锁,只看着夫人道:“屋子有熏笼火炉,万没有惊风的理儿,必是丫鬟们贪玩不省事,素丫头这些日子也忙坏了,难免有照应不到的地方,你是贤哥儿的母亲,日常也该多看顾着些,贤哥儿是你生的,你不放在心上,指望着那些买来的丫鬟,也不像个话儿。”
夫人心里一紧,只是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只微微叹了一声,方说道:“老太太说的理儿,我如何不知,贤哥儿是我胎里生下来的,我怎能不关心,他这一病,我恨不能以身替了去,便是太医说了,只是小病,可我这心里也一直悬着,生怕着有什么闪失。只是,侯爷为朝堂里的事忧心烦扰,这阖府上下也有些不消停,素丫头又要侍候二弟妹,还要看顾着鸾姐儿,再说着,这些事情本是我份内的事,如今眼见着她正忙的上火,可不得接手料理一些,只没想,却有些疏漏了贤哥儿。”说着,眼里便是一片湿润,水光潋滟着。
老太太听得夫人这番话,也触动了心事,微微叹道:“贤哥儿是有大福气的,你不必过于忧心了,若是薛太医的方子不灵验,明儿再拿了帖子请旁的太医来看看,没准就验了。若不是贤哥儿经不得风,秀哥儿又体弱了些,老婆子早命人把他挪到屋子里来,仔细照看着,也省的丫鬟婆子不知轻重,照看的不好。”
夫人拿帕子沾沾眼角,方略宽了心似的说道:“老太太这话说的,贤哥儿是晚辈,哪有惊动长辈照看晚辈的礼儿。再者,贤哥儿这一病,本就让老太太挂念了,若为着照看贤哥儿,让老太太过了病气去,那可怎么得好?”
老太太闻言便是一笑,只看着夫人温言道:“贤哥儿虽说是分了院子,可还不是在我身边养大的,他才过了十岁,便是要奉亲也不到时候呢。”
说着,老太太想起一事,又叹道:“贤哥儿这病,大概是前儿落雨受了湿气才招来的,他身子弱,这湿气一重,自然受不住的。也是我年纪大了记性差,竟忘了嘱咐丫鬟多给他加件衣裳。”
夫人听得老太太语气之中似有自责之意,忙抬眼看着老太太,只说道:“老太太多虑了,贤哥儿这次受风寒,并不碍天气的事,只是他屋子里丫鬟多,地方又窄,丫鬟们偶尔不好,难免过了病气去,贤哥儿又是个体弱的,这才招来的病。”
老太太闻言,微微皱眉,只说道:“既是丫鬟过了病气,府里也有规矩,只管打发了出去。”
夫人眼角一跳,看着老太太笑着说道:“丫鬟是该打发,只是我还想向老太太讨个吩咐,贤哥儿和文哥儿都不小了,虽是分了院子,可他们一天天大起来,也该把院子扩一扩,添些人手服侍,省的以后再操一回心。”
老太太倒是听懂了,夫人在这闲话了半天,只为着贤哥儿的院子小了,文哥儿倒是其次了。只是老太太也不计较,夫人这话说的在情在理,也算未雨绸缪了。
旁的不说,家里的几个姑娘罢了,以后是要出门子的,再添人手,也添不到哪去,眼下的院子说来也足用了。
可家里的哥儿不同,秀哥儿还小,如今还不用着急,易哥儿如今出息了,生母又去的早,想来分家出去也是迟早的事儿。唯独只有贤哥儿和文哥儿,虽说眼下还小,可日子一晃就过,再过几年,可不得娶媳妇进门了。
这般算算,这院子还真窄了些,老太太有些疲倦的揉揉眉心,只慢慢道:“你说也在理,只是这府里就这么大,该怎么个扩法?”
夫人听着老太太这口气,心知老太太已有几分同意了,方含笑说道:“文哥儿那院子倒好说,本就靠南,往旁边挪了挪便是。只是贤哥儿那屋子,挨着正房又离着老太太这不远,左也不是右也不好,我想着,不如把临着静松院的花园理一理,寻些匠人改建一番,倒还算得宽敞。”
老太太眉头微蹙,她心里清楚着,夫人说是理花园,言下之意,却是要动易哥儿的院子。
老太太张口便欲让夫人另寻个地方,只是想着夫人说得话,又想想贤哥儿那院子的方位,除了把贤哥儿挪出去,也只有往易哥儿的院子动一动。
老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只说道:“也该挪一挪,只是易哥儿那屋子也算不得宽敞,他眼下是外放,又不是不回来了,便是要挪也挪不到他屋子里去。再者,如今府里乱糟糟的,也不宜动土,待改日寻了先生看过,再说罢。”
虽未说明,可言语中的意思,却隐隐有了几分默认,只是寻机想再压压时辰罢了,毕竟都是老太太的孙子,虽不能一碗水端平,可也不能成心委屈了去。
夫人听得老太太此言,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听出来,只朝着老太太又欲开口,忽听得门外的小丫鬟细细的声音传来:“柳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秦易手里拿着账册翻了翻,闲闲的看了一遍出入,笑着问揽月道:“前儿我吩咐人请的老农,可请到了。”
揽月笑着端了盏燕窝粥来,只应道:“昨儿李大叔传了话来,说是人请到了,今儿算算时辰,也该安置好了。”
秦易放下账册,只转头笑道:“既已安置好了,你也传个话出去,这些农人我都是有大用的,让下面的人不可怠慢了。”
揽月闻言便是嫣然一笑,只说道:“哪还用公子吩咐,这些事儿我早提点过了,公子且安安心,用些粥,省的熬坏了身子。”
秦易接过粥,只朝着揽月笑道:“这外头的事儿,你们自是不知道,如今我新官上任,虽说是把这县衙上下的官吏都理了一遍,可若是无甚作为,只怕着这满县的官吏口上不言,心里却要不服输起来,如此岂不多事。再说着,我让人请来善耕能种的老农,为的可不只这一县的成败,还想着为日后的前途谋算一番呢。”
难得秦易今日心情好,倒也改了往日沉默的性子,与身边的丫鬟说起自己的盘算来。揽月听得秦易此言,方又笑说道:“公子放心,这些事情我虽不知,可李大叔是几辈的老人儿,忠心自是不用说,公子吩咐下去的事,便是我不曾提点,他也必料理的妥妥当当,管保不出一点漏子。”
秦易摇头笑了笑,只莞尔道:“倒是我白嘱咐了。”
揽月笑道:“怎是白嘱咐了,日后我若得了赏儿或礼物什么的,可都不得亏公子今日提起,我表了这一回功,才能得来的。”
话儿一出,秦易险些拿不住手中的盏儿,只含笑看着揽月打趣道:“难为你这一番伶俐话儿,若是明儿没几个称恩道谢的人来,岂不是白辜负了。”
揽月一听,便知秦易是在打趣,只抿唇一笑,回说道:“来谢也罢,不谢也罢,左右本就是几句嘴皮子话罢了。只是有一事,公子若今儿允了,那道谢的红封儿,我倒是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来了。”
满池喧嚣已谢,只余一地残痕败迹,杨柳青青,芙蓉濯濯,拂风掠面,似桃花杏雨,温柔腼腆。荷珠沿着池塘,手里绞着帕子,沿着池塘,摇摇的走着,脸上虽带笑,可眼底却无端多了一些愁意。
走到了岸边的假山石旁,荷珠停下脚步,看着靠着水面的石洞口里,不知何时漂进的一盏荷灯,荷珠微叹了气,弯下腰拾起了那盏荷灯。
见着原本艳丽的荷灯早已败去了颜色,细心巧制的花瓣也散开了去,不知是漂往何处了。
荷珠看着这残破的荷灯,心中无端端惆怅难言,欲语又停,只是垂首微叹,将那荷灯放回水中,见它越漂越远,方自转身回去。
荷珠才走了几步路,一个年纪尚幼,梳着双鬟的小丫鬟便忙忙的过来了,见着荷珠在此,只嫣然笑道:“荷珠姐姐,可真是让我好找了。揽月姐姐传了话要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什么好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