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昭下手比较狠,山贼满脸淤青逃窜的时候惊醒了常安。此地不宜久留,他立时叫马夫驱车离开。
叶昭昭啃了啃手指头,第无数次感叹这世界的玄幻,随后身影跟着唐门一道融入了黑夜之中。
常安打算藏匿的地点在江南极其隐秘的一处庄园里,院中不仅用五行八卦阵布得仔细,而且还加上了唐门倾毕生之力做的暗器机关。这世上能破开的人,不存在的。
马车跑了两天两夜,直到马受不了了才停下。为免住在野外会发生类似上次的山贼事件,常安这次住进了一家偏僻的客栈。
夜渐深,叶昭昭躺在常安隔壁的屋子里休息。她盯着屋顶看了半天,随后自裹胸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三月十八,唐门逃狱,叶卿被其掳走加以利用。
三月二十二,于侨城以钱清路,常安顺利离开。
三月二十六,深山遇贼,乌合之众,叶卿下狠手可打赢,常安再走。
...
这本子是审沈从那晚入宫时陛下给她的,说是找游方的大师求来的,可未卜先知。常安手上有一份名册,是和他一起共事的朝臣名单。她只要按照这上面写的行事,将计就计,就能拿到名册将案子破了。
一开始叶昭昭觉得陛下可能是被人坑了,但还是听话地一日翻一页,现下上面记着的事情一件件成真,她不得不信了。
又翻了一页,叶昭昭指尖摩挲着本子上面的字,瞟了一眼常安住的方向。
这一晚,叶昭昭做了个梦。
三年前她奉命去岐山县办一件村落里的连环密室杀人案,多日调查无果后,找上唐门帮忙。
沈从给了叶昭昭一点儿白色粉末洒在村子里受害人以外的其余各家。三天之后,在又一个受害者死亡的同时案子破了,凶手逃窜入了深山。
其实是村长以邪术将村民洗脑,劝其自杀之后抢其财物。那白色粉末在夜里可放光,将受害者自杀及村长盗取财物的路线映得一清二楚。
叶昭昭赞叹:"沈公子真是神乎其..."话音还未落,沈从伸手将她往后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从石头缝儿中钻出的花绿蛇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叶昭昭疼得哭出了声:"怎么办,我会不会死?"
"有我在,就不会。"沈从的唇凑到了她的伤口处,用力一吸。她只觉得伤口处又疼又热,逼得她鼻尖浸出了汗,不自觉扣紧了手按在他的头上...
"嗯..."耳畔一声男声的轻喘过后,叶昭昭觉得胸口闷闷的,大抵是蛇毒发作了。
她用力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却越来越喘不过气...她被憋得猛然惊醒时,沈从那张脸在她的眼前放大。他的嘴堵住了她的,严丝合缝到不留半分空隙。而她的手,正用力地扣着他的脖颈儿,想要靠近他得到更多。
叶昭昭浑身像是过了电一样,急忙将他推开。
"隔壁着火了我来叫你,谁知道你就这么抱着我不撒手了。"
叶昭昭羞愤得涨红了脸,片刻后才抓住他话中的重点。她下床时火势还在蔓延,水都浇不灭。沈遇正冲进隔壁带着常安从窗户跳了出去,常安捂着头,一脸的惊慌失措,十分娘气。
她收回目光,再看沈从又觉得诧异:"为何不是你去救常安?"
他比沈遇武功高,他去救才万无一失。
二人折到窗口正要跳出去,沈从的声音伴着清风吹进她的耳朵里:"虽然我喜欢你,但你若是烧伤了脸,我难保自己不会移情别恋。"
叶昭昭一条腿正卡在窗户上,闻言一个不稳差点儿栽下去。沈从手疾眼快地接住她,笑得温柔似水:"你看,没有我你可怎么好?"
叶昭昭呼吸一滞,心底某个角落的大树野蛮地摇曳着,沈从这贱兮兮的模样还有点儿帅,她觉得不是沈从疯了就是她疯了。但相比之下,还是沈从疯得更为彻底。自打他对叶昭昭说了"喜欢"之后,经常甜言蜜语,嘘寒问暖,腻歪得其他唐门的人都没眼看。这日,常安终是进了江南地界,沈从让沈遇他们护送常安去庄园,自己则带着叶昭昭到处浪。
江南溫柔乡,恰逢春日四月,上游船看景是最好的选择。当然,前提是沈从不发疯。
他看着烟雨蒙蒙,突然起了兴致,要和她扮《白蛇传》里的许仙和白娘子。
雨势渐大,叶昭昭一袭白衣走上桥,桥边立着的书生一身青衣,手中撑着一把破伞。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笑着走近,突地书生的脚边燃起一簇火,在雨中烧得熊熊。
叶昭昭眼眸一滞,只觉得雨的凉意侵入心扉,冷得她瑟瑟发抖。
沈从"啊"了一声:"这火烧得妖异,姑娘莫不是蛇精?"
叶昭昭扯开嘴角笑了笑:"若论成精,我比不过公子。"
她是蛇精,他是人精,其实还挺搭的。
在叶昭昭眼里,所谓人精,指的是能不动声色看穿人心的那种极品。
从沈从脚底的那团和客栈里同样遇水不灭的火燃起的瞬间,叶昭昭已经可以肯定,沈从就是这样一个硕大的极品。
虽然叶昭昭不知道沈从是怎么发现的,但很显然,他知道客栈里的火其实是她放的了。
叶昭昭事先将火油和西域进贡的一味药掺在一起扔进了常安的屋子里。这药碰到空气后半个时辰会自动燃烧,遇水不灭,一直到药都烧尽。
包括之前深山里的山贼也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她这般行事为的是让常安自乱阵脚。一旦他觉得有危险,定会下意识护好名册,这可是他的保命符。
但两次变故中叶昭昭仔细观察过常安逃跑时的样子,他捂着脑袋,脚步凌乱,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她下了血本,还没探出个所以然,反而被沈从抓住了把柄。
回庄园的一路上,叶昭昭都在想着沈从接下来可能有的反应,却不想走到厢房前时,沈从捏了捏她的肩膀,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儿来:"白姑娘先在这儿住下,伞可以下次再还。"
叶昭昭:"...谢谢许公子。"原来他还没从《白蛇传》的角色中抽身,她望了望天,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夜常安备了晚宴感谢唐门一路上对他的帮衬。宴席之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叶昭昭没喝过这么贵的酒,在宴席还没开始就已经一壶下了肚,以致看谁都像是练过东瀛影分身术的。
常安举杯道:"若没有各位,我无法活着出京城。来,让我们举杯,共庆美好明天。"
在座的人跟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叶昭昭握着的杯子突然"啪"的一声落了地,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她额角青筋暴起,撑着桌案的手骨节泛白。她像是坚持不住般一张脸涨得青紫,随后吐了一地黑血。
"酒里有毒!"沈遇惊叫一声。沈从猛地推开周边人跑到她身侧:"昭昭!"
他运气于掌为她逼出毒,出口的话音带着颤抖:"你坚持一下,会有些疼。"常安见有人中毒得脸都白了,捂着脑袋就要往外跑。叶昭昭迷蒙的双眼在捕捉到他的身影时倏地清明,她反手推开沈从,一个飞扑抓住了常安的发髻,那头发竟就这么被她扯了下来。
常安剃光了头发,戴上假发,那名册就藏在发套里面。
她的目光看向还保持给她运功姿势的人。他被功力反噬,嘴角渗出了血,那红意骤然染进了她的眼。
叶昭昭给自己下药是假,只是装作中毒,引常安恐慌。而她在酒菜里给唐门下药才是真,一时间,唐门人倒了一地。
沈从按着腹部缓缓地抬起头,竟是笑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能死在我喜欢的姑娘的手里,我倒是很欢喜。"
叶昭昭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他徐徐地说着话:"我知道你也喜欢我,那一年春日你入仕为官进宫谢恩时第一次见到我,便上了心..."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化作了咒语,直直地往叶昭昭的心里钻。她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脑海中一一浮现他话中勾勒出的场景。
"你喜欢我才会故意追上我,留在我身边。如此的你,当然不会真的想要毒杀我。你只是想试探一下,下毒后我會不会生气。傻昭昭,我当然是选择原谅你啊!"
叶昭昭眼中犯了酸,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啜泣着开口:"沈从,你真好。"她从怀中摸出解药递过去,"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沈从抬手接过解药,温柔地对着她笑。下一刻,她脖颈儿一阵发麻,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叶昭昭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她被捆在一根木桩上,周遭的五行八卦阵被启动,用来布阵的桃树飞快地移动着,晃得她直眼晕。忽而桃树停下,自树荫里伸出两只手,一手拿着常安的名册,另一只手拿着...陛下给她的本子!
那是之前藏在她裹胸里的!
叶昭昭脸烧得通红,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就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
沈从送她回厢房时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就是在那时他手里的蛊虫顺势爬到了她的身上。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叶昭昭却被一只虫子坑了两回。
这次的蛊名叫"情意绵绵",中蛊者会被下蛊人控制情绪。沈从早就留了一手,把她耍得团团转。对此,他颇为得意:"没有雄黄酒,怎么敢留下蛇精?"
他从树荫里探出头,叶昭昭反唇相讥的话霎时吞没在喉咙里。她一看见他这张脸,脑海里就晃过沈从给她洗脑时编的两人的"美好过去"。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根本不受控制:"你,你给我把这蛊解了。"
沈从笑了笑:"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日后陛下若然问起江南此行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说。"
泪眼婆娑中,叶昭昭看着他的脸,心下一块大石落了地:不枉她一路上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去后,她状似悲愤地点了点头。
沈从自树上跳了下来,道:"那就立个字据吧!"
国舅爷兼唐门大公子沈从亲手抓住逃犯丞相常安回到京城,并搜到了同党名册。消息一经传开,朝野抖三抖,毕竟在世人眼里,唐门是和丞相狼狈为奸许久。
对此,沈从是这般说的:"我唐门一向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常安包藏祸心,草民心急如焚,便将计就计假意和他结盟。如今他的人和名册,草民一同奉上,也能表明我唐门的清白。"如此一来,唐门所犯的罪不过是没有事先和陛下商量。再加上当今皇后诞下皇子,陛下"哈哈哈"地夸了一通自家大舅哥之后,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叶昭昭却因在此案中毫无建树而被撤职查办,还被陛下专门叫到宫里开了个撤职大会,丢光了她的脸。叶昭昭黑化了,她在包裹里翻到了之前去江南时用的沈从给她的唐门机括,奸笑了三声。
夜深人静时,杀人放火天。
叶昭昭施展轻功落于房顶,将机括的一端固定住,另一端缠在自己腰际,整个人慢慢向下,悬在半空中。
"吱嘎"一声,窗户应声而开。她一身白无常的白衣飘荡而起:"沈从——"
床榻上人影忽地坐起来,惊慌地往床角里靠。
像沈从这种手上沾满他人血和泪的人,肯定怕鬼来找他。叶昭昭暗自得意,伸出粘着红布条的舌头继续往屋里飘,电光火石间,横着伸出的一双手扯住了她的"舌头"。
"哎哎哎..."叶昭昭挣扎着,那人顺着舌头将她拖着往床边走:"你任务完成了,回去歇着吧!"这声音,要是再听不出是谁,叶昭昭就是耳聋了。
床上的沈府小厮离开的瞬间,她被他一个大力按在了床上:"一身白的我家娘子,你是原谅我给你下了雄黄酒了?"
叶昭昭因为这《白蛇传》小剧场的突然开演而嘴角一抽。眼看身份已经暴露,她豁出去了:"夫君..."四目相对间,沈从的眸底泛有微光。
叶昭昭吃过了情意绵绵蛊的解药,所以她没在怕的。但不过三个数的时间,她就已经泪流满面。沈从摸着下巴,笑得肆意:"可能这蛊太厉害,留了后遗症。保持爱我的心态不要停,我不会介意的。"
说罢,他轻咳一声:"台词不对。"随后又恢复了深情款款的模样,道,"既然娘子原谅了我,那我们应该为我们的爱情鼓掌。"
当他的手解开她的衣襟順着滑进去时,叶昭昭才恍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推着他的胸膛,沈从便掐着她的下巴,逼她使劲儿看着自己。
叶昭昭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哭到浑身疲软,没有丝毫力气反抗。这时,沈从细细密密地亲着她的嘴角,水浪翻卷间,叶昭昭的理智再也不在,只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
模模糊糊间,她好像听见他的低吟:"娘子,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对你的心意永不变。"
叶昭昭不仅没能吓到沈从反而让他占了便宜,她可以说是非常绝望了。
她知道沈从这般嘚瑟不过是因为上面有人,她要想翻身踩上沈从的脸,只能比他的地位还要让人尊崇。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存在的。
直到她想起一个地方,那个她曾负责调查的地下学院。这么久之后,那地方不光没倒闭,还越发红火。太傅可是未来皇帝的老师,叶昭昭死马当活马医,掏出浑身上下仅剩的三两银子买了入学票,当晚就摸了过去。
她扫了一眼,周遭的同学非富即贵。同桌的鞋上绣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而她前桌正和旁人拿玛瑙珠子当弹弓打着玩。她一直等着玛瑙珠子被弹飞后去捡,也就是那么错了下眼,视线**现一双眼,她怔了怔,随后抓了把土将脸抹黑。
院长一身素衣,走到台前道:"我们学院非常专业,只要交了足够的学费,我们就会安排最细致的保护和培训,保证诸位走上巅峰不是梦...咦,这位公子你怎么哭了?"
叶昭昭尽量避免不看他,但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僵着手鼓掌道:"院长说得太感人了。"
叶昭昭说家里银子太多只能存钱庄,她要先去取。出了门,她脚尖一点飞上房顶,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瓦,里面各家公子哥正排着队交学费并被登记在账本上。因着沈从"抓奸相"的丰功伟绩,唐门一派都加入朝堂编制了,如今沈从私下收受贿赂,这可是大罪。
她再回到大堂时,手中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袱。
"交完银子在这里签字。""院长"微笑相对。下一刻,叶昭昭手里装着满满石头的包袱砸到他的脚面,疼得他易容膏都快裂开了。
叶昭昭趁势将他手里的账本抢到手:"沈从,这次如果弄不死你,我就跟你姓!"
沈从忍住疼,眉头一挑道:"你确定?"
叶昭昭随手翻了几页册子,心跳急速飙升,比被动爱他时还要快。因为那册子扉页最下角有一行小字——名誉院长:大理寺前著名捕头叶昭昭。
呵呵。
京城中叫沈从的人只有那么一个,叶昭昭大嘴巴地一声吼之后,学院安静了片刻,随后所有人一窝蜂地跑了。
公子哥儿们深感上当受骗之后,黑衣杀手一波一波袭来,密集程度甚至让沈从和叶昭昭都没时间走出大堂。
砍了一会儿叶昭昭就没力气了,有黑衣人趁机冲杀过来,被沈从一脚踹开。他发力的瞬间,一直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两个杀手劈刀砍过来,"噗"的一声,血柱喷出。
许是那情意绵绵蛊的后遗症又发作了,叶昭昭心中酸痛难当,嘶哑着声音吼了出来:"沈从!!"
沈从颤着手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抬手一扬,迷晕一片人。他拉过叶昭昭,按下藏在墙壁上的画下的机关。从辟开的隐秘小路往外走时,有熹微的月光透进墙来,沈从停下来道:"出去就是城外了,你用轻功一路往外跑,千万别回头。"
叶昭昭拳头捏得骨节泛白:"那你呢?"
话音落下,沈从高大的身子骤然栽进她的怀里。那丝丝月光笼下来,他面色苍白,额上全是汗珠,却是笑了:"与其做一对殉葬的鸳鸯,不如做两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麻雀,这才符合本国舅放荡不羁的人设。"
他说着,用尽力气将她推开。叶昭昭看看他苍白的脸,从初遇到如今,这些年月的点点滴滴堆在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半晌,她喉中溢出一声痛极的呜咽:"可我想和你做一对活生生的鸳鸯...我想我们都活着,然后好好地在一起...如果不能,那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艰难地拖着沈从往外走。
沈从嘴角的笑意更深:"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看上本国舅了。"
这一晚繁星如醉,草木静谧。
她小心地支撑着他的身子,声音轻轻,却极真:"沈从,我喜欢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