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继续沉思，黎昧忽然颤抖着蜷缩成一团，有鲜红的血从口角汩汩流出。

他这才想起她身上的毒未解，慌忙去摸衣服内袋里的解药，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是刚刚被河水冲走了？可剩下的解药都留在了阿梦的马车上。

他脑中"嗡"的一下，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

而黎昧已无力支撑，她嘴唇青紫，拼命缩成一团向火堆靠近，却依然难以抵制那种深入骨髓的严寒。

听见她痛苦而压抑的**，陆晴川再不及多想，冲到她身侧封住她身上的几处大穴防止毒性扩散，然后试图用内功替她将毒从体内强行逼出。

半炷香后，非但黎昧没有起色，他自己也感到胸口气息猛烈一滞，随即一口鲜血喷出。

黎昧苍白着脸，气若游丝地劝阻他："别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了，你还要留着力气离开这里，阿梦还在等你，别再管我了。"

"不，你不准放弃，黎昧，你知道我不想欠你，"他扑到她身旁，拼命摇晃着她的肩，却再唤不醒已然晕厥的人。

如果当初他选择相信她，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

陆晴川颓然跌坐在地，被一种入骨的绝望紧紧攫住，直到一物突然映入眼帘，那是一个木盆，顺着河流飘了过来。他浑身一震，想到了什么，一把抱起黎昧沿着那个方向发足狂奔。

这附近一定有居住的人家。

总之，一切都比坐在这里等死强，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取时间。

陆晴川不知道自己抱着黎昧跑了多久，只是在看到不远处的村庄的那一刻，他终**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连同怀里的人一起栽倒到了稻田里。

路过的村民见到地上浑身是血的两人，吓了一跳，立马去镇上请来了大夫。

陆晴川的状况还好，只是因为过度劳累而导致的晕厥。可黎昧的病情就棘手多了，大夫看完，只是摇头。

"这种毒很是罕见，老夫我穷尽全力，也只能维持毒性两天内不在体内扩散，两天后若是再得不到解药，毒气便会攻心。那时即使是华佗再世也怕是回天乏术啊。"

陆晴川听得阵阵心惊，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便只有飞鸽传书给阿梦，请她务必在两日内找到这里。

这两天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两年，黎梦一行人却迟迟未到。

第二天的深夜里，黎昧从迷糊中醒来，感到自己生命将近，身体只剩下最后一点儿余温。

她忽想起阿祖的警告，若是在这个世界意外死去，便永远无法再回去。

可此时此刻黎昧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这两天，那个一向据她于千里之外的人一直守候在她身旁，用充满关怀的眸子注视着她，似乎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他的神经。

她知道陆晴川只是出于愧疚，可还是忍不住贪恋这样的温暖。

"其实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呢。"看着趴在床边似已睡着的陆晴川，她忍不住微笑着喃喃。

谁知他听到了她的低语，突然睁眼，红着眼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黎昧却笑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也不必再想尽办法躲着我了。"

陆晴川身子一震，忽一把抱住她，近乎咬牙切齿地提醒道："黎昧，你不是发誓要缠我一辈子吗？你怎么敢就这样去死？

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黎梦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相拥的二人，下一刻，夺门而出。

"阿梦，等等..."陆晴川立马追了出去。

"阿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截住她，却无心在此时解释，而是伸出手焦急地道，"先把解药给我再说。"

黎梦冷笑着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快死了！"生平第一次，陆晴川冲她吼，近乎粗暴地夺过了她手中装药的锦囊。黎梦看着他不管不顾、火速折回的身影，眼眶渐渐红了。

几日下来，黎昧体内的余毒渐渐被清除，而黎梦和陆晴川的关系却降到前所未有的冰点。直到那天夜晚，镇上庆祝七夕节，大街小巷火树银花，热闹非凡，陆晴川原本计划继续赶路，但看到黎梦眼中流露出的惊艳和向往，便决定在此再多停留一晚，也借此缓和两人的关系。

黎昧本不想去打搅他们二人，黎梦却以人多更热闹为由，硬拉着她去河边放河灯。

"希望阿梦和晴川哥哥能白头偕老，永不分离，"黎梦提笔就在灯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陆晴川见了，眸中顿时浮过暖意，笑着揽过她的肩问："你怎么把我的愿望抢去了呢？"他说着握住黎梦的手，将同样的愿望一笔一画地写在了自己的那盏河灯上。

看着深情对望两人，黎昧心中不由划过淡淡的苦涩，随即她似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接过黎梦手中的笔，也写下自己的心愿。

"阿姐，你写的什么？"黎梦凑过来好奇地张望。

"看到就没那么准啦！"黎昧笑着遮掩，然后趁其不备连忙将其放入河中。之后她也不便继续打扰两人的浓情蜜意，找个借口便离开了。

才走出不远，她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有村民四处逃散。黎昧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迅速折回。

她找到陆晴川和黎梦，三人藏身在一块巨石后，南剑盟的人却已经逼近，他们眼看就要暴露了。

黎昧沉思片刻，心一横道："我和阿梦交换衣服和发饰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带她逃走。"

陆晴川一愣，垂头不语。

"他们的目标是阿梦，我好歹是他们的盟主，就算触犯了规矩，他们也不会太过分。"

他仍是蹙眉犹豫，似一时下不了决心，黎昧的声音陡然转冷："陆晴川，我知道你不喜欢欠我，上次你救了我，这次以后我们便两清，岂不刚好。理智一点儿，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

他身形似微微晃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点头。

黎昧的计划成功了，他们得以逃走，暂避在郊外的一家农舍内。他已按之前商量的沿路做好了标记，便于事后她可以尽快找到他们，可夜已深，她还没有回来。

"别担心，姐姐好歹是盟主，就算被抓到，那些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的。"黎梦轻声安慰道。

陆晴川干笑两声，下意识地坐在了竹凳上："我不是在担心她，只是在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正说着，天边忽然一道惊雷炸响，大雨倾至，他陡然一惊之际，竟一下子从竹凳上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就不管不顾地出门了。

厚重的雨帘带着一层单调的迷蒙，雨水一滴滴拍打在肌肤上，冰冷得让人绝望。他沿着来时的路线一边奔跑一边盲目地四顾，却始终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南剑盟那五个冷漠严酷的长老的形象，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揪着，在越来越密的雨幕中有些呼吸不畅。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虚弱地喊了声："晴川..."

陆晴川呆呆地一步步向她走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下眼前的这个人是否真实，可又在下一秒忍住收回。

"明天过了关口，你们就安全了，"黎昧却没有在意他反常的情绪，声音有些疲惫。

陆晴川的眸色立时清醒了几分，忙问："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他们可有为难你？"

"我怕他们跟上来才在外躲了一会儿，没事儿的。"她浑身湿透，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那么落寞，却偏要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来。

他讨厌从前那个倔强傲慢的她，可不知为何如今这个低眉顺眼的黎昧，让他更加难以接受。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陆晴川一把抓住她的小臂道："阿昧，别再逞强了，有什么事请一定告诉我，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

陆晴川似乎感到手下瞬间传来的轻颤，他以为她哭了，却又在下一秒听到她的轻笑声："陆晴川，我黎昧在你眼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黎昧轻轻拂开了陆晴川的手，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连夜赶路，不到半天，他们便到了关口。看见关外那与中原不一样的大气景致，黎梦早已兴奋地跑出了老远。

"就送你们到这里了，"黎昧看着远方，神色有些恍惚。

"走吧，从此天高任鸟飞，再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们。"

陆晴川望着远方似有感慨，欲言又止，片刻后突问："你当时在河灯上写的什么？"

反应了好一会儿，黎昧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七夕节的那个愿望。

离别的前一刻，他最想说的竟然是这个。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好半晌才悠悠开口："我写的是，希望陆晴川和我的妹妹可以得到幸福。

"再见了，陆晴川。"

转身离去的瞬间，黎昧没有再去看那人的表情，因为有些事情的真相和答案都已不再重要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他，其实那天他们逃走后不久，她就被五大长老所擒获。走投无路之际，她不惜以死相逼才暂时得以逃脱，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却是最严酷的惩罚。

他们终于自由，而她也是时候清醒，重回那个冰冷的位置，默默品尝那份孤寂。

马车渐行渐远，另一种声音却悄然逼近。眨眼间，突然出现的数十人马就已将她团团围住。一阵熟悉的笑声传入耳际，竟是上次欲抢夺剑谱的那帮"山贼"。

看来他们早已在此埋伏多时，等的就是她孤立无援的这一刻。

"这次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许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那匪首话音刚落便挥刀向黎昧砍去。

她一声冷笑，却是不闪不避，只是抬手摘掉了头顶簪着的***的最后一片花瓣。

身体变得透明，世界变得支离破碎，转眼间，那把刀触及到的只剩下虚无。

离开前的最后一刻，黎昧仿佛听见了身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再来不及仔细分辨了。

回来的当晚，曾经的妙龄少女眼角已经爬上了几丝细纹，她用数年的岁月祭奠了自己的爱情，换来一份心安和寂寞。

深夜雪停，黎昧独自一人漫步河边，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心中感慨万千，以至于当那袭青衣再次浮现眼前时，她依然恍若梦中。

直到他翻身下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熟悉的温暖才让黎昧渐渐回过神来。

"对不起，阿昧，让你等了我这么多年，从此我再也不会丢下你独自一人。"陆晴川眼角竟有一滴泪滑落，落她的脖间，滚烫得那般真实。

"你，怎么会..."黎昧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依然不敢相信。

原来在她决定回到过去的前一天，陆晴川已率先找到阿祖，利用时空之术回到了过去。而阿祖决定隐瞒真相，给她一个尝试挽回的机会，哪怕希望再渺茫。

而陆晴川本想借此术挽回黎梦，与之远走高飞，却不想在这段过去里察觉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分别的那一天，其实在马车走出不远后，陆晴川便听到了身后隐隐的动静。他毫不犹豫地想要掉转马车回去看看，却被黎梦拦住。

"璃哥哥，你不能去，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不能再让你涉险。"

陆晴川身子一僵，有些不认识她似的看着她："阿梦，那个人是你的亲姐姐，她多次相助，现在遇到危险，我们如何能这样一走了之？"

黎梦却笑起来："璃哥哥，当初若不是你非要留在村里照顾她，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也不会遇上南剑盟的追捕。说到底，我们和她之间早就两清了。"她语气决然，笑容中带着一丝怨毒，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期盼。

长久以来那些不愿相信的猜测仿若在瞬间被证实。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你才毫不顾念姐妹之情，故意透露我们的消息给那些匪徒，想置她于死地？"

黎梦猛地愣住。

陆晴川苦笑着继续道："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准确地掌握我们的行踪。说起来，当初我身上七蚕毒的解药也是你拿走的吧，后来又迟迟不送解药过来。"他目光寸寸冰冷，让对方好像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置身冰天雪地中，"仅仅因为嫉妒？阿梦，你真让我失望。"

"不，晴川哥哥..."心中的隐秘被戳穿，黎梦一时不知如何辩白，只是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连忙上前紧紧抱住他。

然而他再无留恋，挣开她的手，淡淡道："送你到此，我也该回去了。"说完策马急回。

然而一切依然来不及了，他眼看着黎昧被那一刀劈中，继而消失不见。

原来，她也是来自未来。

阿祖远远地看着在河边相拥的二人，嘴角不由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有些爱原本就在那里，只是来得迟了些，幸好他们都未曾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