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这一下水,咱们还用洗吗?"
"做人别这么自私,自己脏就自己去洗,别害了大家!"
她们好像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沈美景点点头,抱着盆子往回走了。
素衣和白裳看着她的背影,相视一笑,各自进了澡堂。浣纱在后头,看着这个场面也没吭声,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
主院后面有一口井,世子爷一出去,这院子里也就没其他男人了。美景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还是将外裳脱了,只穿里面的单衣,然后打了一桶水上来,鼓足勇气往身上一淋。
太阳快下山了,这微风徐徐的,吹在湿透的身上简直是让人心神飞扬。美景打了个哆嗦,拿帕子将手臂和锁骨上的泥都擦了,再一点点清洗腿部,洗了许久才觉得味道稍微淡了一点。不过她先前一直在池子里晒太阳,这会儿皮肤有些发红,微微有些疼。
也就是晒黑点弄臭点,"小白菜"的心肠其实还是软,没往死里折腾她。美景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淋水将单衣全部打湿,好让衣裳里面的泥也化下去。
"还没喝尽兴呢,怎么就要回来了?"程北望跟在宋凉臣后头,十分不满地道,"这才半个时辰呢,你就醉了?"
宋凉臣黑着脸道:"你要不要脸?你喝一小杯,我喝一大碗,有你这么喝的吗?"
就这半个时辰,他喝了快半坛子了,视线都模糊了,再不回来,怕是要跟程北望这疯子一样在外面出丑了。
"啊嗷嗷嗷–"
两人刚踏进主院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惨叫,宋凉臣茫然地看着程北望:"你听见什么了吗?"
程北望哈哈大笑,站都站不稳了:"你后院养了狼!"
宋凉臣双眼迷离,虽然是有点走不了直线,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他的后院怎么可能养了狼?也许养的是大狗熊也不一定...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临风跟在后头想扶一把都搭不上手,只能跟在后头道:"爷,那是丫鬟的声音。"
宋凉臣压根听不见临风说话,和程北望一起跌跌撞撞地绕过主屋去后院看"狗熊"了。
洁白的长裙贴在身上,露出那人姣好的身段,藕臂雪白泛红,锁骨玲珑迷人。后院的水井边,那人又打了一桶水上来,从头淋到脚,冷得再次惨叫:"啊嗷嗷嗷–"
宋凉臣眯着眼,觉得眼前这场景跟在梦里似的,香艳诱人。单衣贴在身上,她身体的曲线一览无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及腰长。
人间哪有此等绝色啊!
等等!那人脸上的疤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沈美景正冷得牙齿打战,微微一侧头,就发现后院门口多了三个人。
心里一跳,她瞪大眼,连忙往水井后头一躲,一张脸瞬间涨红:"你们...过来干什么?"
宋凉臣闭了闭眼,再睁开,等看清水井后头那人是谁的时候,心里一沉–这个不知廉耻的,竟然在院子里洗澡!
一把将旁边的程北望和临风推了出去,宋凉臣额上青筋暴突,走过去就将人扯起来,咬牙问道:"你脸皮是有多厚?后院都没个门的,你竟然敢在这里..."
沈美景哭笑不得地说:"谁知道你们回来得这么早?澡堂又不让我进去,我这一身淤泥,若是不洗当如何?"
脱了自己的衣裳下来披在她裸露的肩上,宋凉臣脸色难看得跟晒干的海带似的,他沉声道:"去我房间里,等会让人给你打水。"
"早说啊。"美景眼泪汪汪地说,"我都冷成冰了你才告诉我可以去你房间洗。"
捏了捏她的肩,想起刚刚他看见的东西程北望大概也看见了,手上的力道就不由加重。
"疼..."沈美景皱眉看着他,"爷喝醉了?"
都被气清醒了好吗?宋凉臣冷哼一声,没应她,推着她跌跌撞撞地往主屋走。
程北望被临风拎到了旁边的客房,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道:"刚刚我好像看见仙女了,临风你看见没?"
临风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啊...那就是我一个人的仙女了。"程北望笑嘻嘻地道,"等我回家,我就遣散十八个姨娘,迎娶她一个怎么样?"
临风轻咳了一声,嘀咕道:"怕是迎不回去的。"
浣纱偷偷担了两桶热水回来,正打算去找美景,结果刚进主院就被叫住了。
"你把热水担进来。"世子爷半醉着靠在主屋门口,睨着她道。
浣纱一惊,脸上微红,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水是..."
"少废话,过来!"
心里一跳,浣纱连忙挑着水进了主屋,吓得脚都有些发软,差点绊倒在地毯上。
宋凉臣轻巧地接过她肩上的扁担,放下两桶水,道:"出去吧。"
"是..."浣纱偷偷看了他两眼,慌忙跑了出去。
这还是她头一次跟爷说话呢!爷是喝醉了吗?一双眼里满是氤氲的雾气,看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宋凉臣关上门,看着水桶轻轻"啧"了一声,还是亲自提起来,倒在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沈美景坐在浴桶之中,张大嘴看着他。
"洗完了就滚出去!"宋凉臣没好气地道,"水不够再叫临风...不,你还是叫我吧,我在外头坐着。"
美景呆呆地点头,看着他出去,再看看这浴桶,麻利地将单衣脱了,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
天堂啊!果然只有到过地府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天堂!
眯着眼睛搓着身上的泥,将头发也一并洗了,美景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曲儿。
可是洗着洗着,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为什么开始有红色的斑一点点从皮肤里透出来,还痒痒的?她伸手挠一挠,斑点直接凸出来,红肿了。
倒吸一口凉气,沈美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宋凉臣昏昏欲睡,被她这一声吓得清醒了过来,皱眉走到屏风边,问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美景咽下了话,勉强笑道,"我看见一只蟑螂。"
他的屋里怎么会有蟑螂?宋凉臣不悦地抿唇,直接绕到屏风后头:"在哪里?"
美景吓得将身子往水下一沉,惊恐地看着他。
"至于吗?"宋凉臣撇嘴道,"我又不是没看过。"
一提起这个,沈美景脸上更红,抿唇道:"现在我们毕竟已经不是夫妻了,爷还是注意些男女之防吧。"
"嗬。"宋凉臣往旁边一靠,抱着胳膊笑道,"在我的院子里跟我提男女之防?这世子府里的女人,哪一个我碰不得?"
美景下意识地反驳道:"江心月啊。"
什么叫茅坑里打灯笼,什么叫瞎子走悬崖,她简直是完美地阐释了这两句话!江心月的名字一出,美景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光线都没了,黑漆漆一片。
沈美景干笑两声,企图缓解一下气氛:"爷您累不累?要不等会奴婢给您做个肉松糕?"
宋凉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必。"
"那...奴婢洗完更衣给您泡杯醒酒茶?"
"不想喝。"
缩了缩脖子,美景嘀咕道:"那您也别站这儿啊,水都要凉了。"
宋凉臣冷笑出声:"行,我走,你穿好衣裳就给我出来!"
美景咽了口唾沫,心想,还真是不能在他面前提"小白菜"啊,一提就晴转多云。瞧这凶巴巴的样子,屋子里就算有蟑螂怕是也会被他给吓跑喽!
看了看手臂上的红斑,咬咬牙,美景从浴桶里起来,披了衣裳将红痕都挡住,确定不会露出来,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宋凉臣酒意微醺地看着她,眯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至今对你尚算宽容吗?"
美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爷对奴婢宽容?"这都叫宽容了,那狠起来该是什么模样啊?
哼笑一声,宋凉臣身子微微前倾,对她勾了勾手指。美景愣了愣,犹豫地凑过头去。
他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她一些,笑得邪魅:"若是对你不算宽容,现在你看见的就应该是地狱里的油锅了。"
意思就是,她能活下来就应该感谢他了是吧?美景耸耸肩,严肃地点头:"多谢爷饶命!"
"我让玉树去查了,他说这两日就能知道那日有缘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宋凉臣深深地看着她,"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若是查出当真与你无关,你受的罪,爷都给你补偿。若是与你有关..."声音陡然变冷,宋凉臣眸子里的杀意比最初之时更浓,"我会亲手替心月报仇的!"
沈美景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点也不紧张,她唯一关心的是:"爷会给奴婢什么补偿?"
宋凉臣一愣,挑眉道:"什么?"
美景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痛惜道:"若查出与奴婢无关,爷觉得奴婢这张脸值多少钱?"
宋凉臣:"..."谁还能把脸卖钱的?
"这么丑,一文不值!"
美景不服气地看着他道:"曾经有人想卖了奴婢,在京城教坊里叫卖,光凭这张脸,就有人出价五百两银子呢!"
宋凉臣顿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楚一样:"什么?"
怎么会有人想卖了她?
沈美景的脸很疼,没有镜子也看不见样子,不过都能感觉到在发炎流血,再不治就真的严重了。这世子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好心到赏她去痕膏,不用白不用啊,在他反悔之前,赶紧多搽一点。
温尔雅都看呆了,世子妃脸上的伤疤真的很可怕,红肿流血,生生毁了一张好脸。这样的伤疤要是在她脸上,她肯定恨不得死了算了!
然而面前的女人还笑着,大大咧咧地抹着药,哪怕血已经糊了半边脸,她也只是拿着手帕将手指上的血擦了。
"多谢你。"沈美景看着温尔雅,笑道,"要是有机会,我会还你这份恩情。"
温尔雅回过神来,笑道:"世子妃客气了,妾身不能久留,这就先告退了。"
"好,慢走。"沈美景点头,又重新坐了下来,继续摆弄她的稻草。
温尔雅退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女人,要是活下来,会是个很大的麻烦吧。
张婆子就在门外等着,见温侧妃一走,立马就凑到门口,小声问了一句:"世子妃,您饿吗?"
沈美景挑眉,这话问得谄媚啊,先前不还说她是个肮脏的寡妇吗?现在听着,怎么有点想讨好的意味?
沈美景看了看手里的稻草绳,放下起身,拍拍手走到门边,道:"我自然是饿的,可惜世子说了不能进食。"
"没关系。"张婆子在门外搓着手笑道,"等晚些时候,奴婢给您弄点吃的来,您想吃什么?"
"难为你这么替我着想。"沈美景笑了笑,"我想吃大个儿的包子,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的,在长安一个铜钱就能买个带肉的。"
"有有有,肯定是有的。"张婆子连忙道,"晚些时候奴婢替您拿来?"
"好啊,我也不白吃你的。"沈美景摸了怀里的一个铜板出来,从门缝里递出去,"给你钱。"
张婆子是很喜欢钱没错,然而在这世子府,她一个月的工钱就有半两银子呢,这一两个铜板,她哪里还看得上眼?
这世子妃也真是,没钱还不如不拿呢,一个铜板...张婆子撇撇嘴,还是伸手接了:"多谢世子妃。"
"不用谢,这是你的跑腿费,也拿着吧。"门缝里又伸出一只手来。
张婆子漫不经心地抬眼,却看见那只手里捏的是一锭银子!
银子!
张婆子连忙伸手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笑得见眉不见眼:"世子妃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大方。您等着,这些天奴婢怎么也不会让您饿着!"
有这句话,沈美景就直接把已经快捆好的木梯子给拆了。
原本她是打算做个梯子,好找机会翻出去偷东西吃,没想到今天运气好,看守的婆子竟然向她投诚了。
那这就好办了!沈美景叉腰看了看地上的木柴,挽起袖子,又有了新的想法。
宋凉臣在孝义院坐着,蹙眉看着江心月。
她叫了他来,他刚坐下她就开始哭,现在已经哭了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以前,他早该心疼地哄她了,可是她打他那一巴掌,不知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看着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宋凉臣心里的江心月,一直是善良懂事的,因为是门房的女儿,所以一直同他守着主仆之礼,哪怕分明喜欢他,却也乖巧地不靠近。府里的丫鬟取笑她欺负她,她也都忍着不吭声,只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他心疼极了那样的她,所以想好好护着,甚至不顾父王的阻拦,要立她为正室,想看她挺起胸膛在他身边俯视众人的模样,想看她肆无忌惮地笑。
然而这一场误会,真是让他身心俱疲,连面对她都觉得吃力。
"别哭了。"
江心月嗓子都快哑了,才终于等到宋凉臣开口,心里的委屈更甚,刚干的眼泪又接着往下掉:"我还以为,你连心疼我都不会了。"
宋凉臣叹了口气:"大哭伤身,事已至此,还是让自己好过些。"
"我要怎么让自己好过?"江心月红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回头扫了旁边的丫鬟和临风一眼。
临风身体抖了抖,立马领着丫鬟出门,将门给关上了。
"你这是做什么?"宋凉臣垂眸,捏紧了手,"现在你我根本不适合独处。"
"独处怎么了?"江心月起身走到他面前,眼泪一颗颗地往他手背上砸,"凉臣,你是嫌弃我了对吗?嫌弃我身子脏了,所以才叫我江姨,是吗?"
天知道他叫她那一声,她心里有多痛,感觉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所以才失去理智地打了他一巴掌。
事后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也知道他定然是生气了,但是他为什么不能理解理解她呢?她都这样了,他还要生她的气?
"你别多想了。"宋凉臣道,"我是因为答应了父王,此后与你以礼相待,不越矩半分,所以才那么唤你。"
"答应了你父王?"江心月跌坐在他面前,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的父王...你的父王!凉臣,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宋凉臣沉了脸,起身挥袖道:"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