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人类正常的思维活动，乃是由恒河沙数、千奇百怪的零碎念头堆积而成——便如淙淙小溪汇涓成河，溪流不竭，河水不绝。

念头愈是丰富、跳脱，人的性格也愈是活泼、轻佻；念头愈是强壮、盛大，则人的性格便愈发纯粹、沉稳。

而倘或是“活水”遭人引走、念头枯竭，人类的思维，便会如同失去水源后持续低落、至而暴露出干涸河床的河道般，理所当然陷入功能性停顿。

——转念尚且不暇，那反馈个人意志的种种生理活动，自然也就都成了空中楼阁。

吕方明的这手“循循术”，便取法于此。正如同开渠引水，在山泉汇成河流的节骨眼处，人为凿开一条“支流”，且封堵原来河道，半强迫地，教水源改道、断绝！

其结果，便是受术者意识层面的中断。

放在正常人的世界中，如此现象，倒也并不算罕见。

症状轻微的，叫脑海一片空白；严重的，就成了休克——陷入到如此状态，不管平日里是多么活泼好动的性格，都只能乖乖地躺上担架，被送进医院去抢救。

不过，它的功效，也仅限如此而已。

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一旦遭遇，很可能就断送了小命的危险生理状态，在体魄强健、精魂壮大的炼神修士来讲，也不过是“微一愣神”的程度罢了。

若将普通人的零散念头，比作一滴滴的水珠，将他们汇聚念头凝练出来的思维，比作溪流、小河；那么炼神修士，仅是独立的一个念头，便能抵得过名山大川，所有念头汇聚，更直如那滔滔滚滚、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天上黄水！

凿渠引水，或可令溪流改道、山泉枯竭，却如何，应付得了浩浩汤汤的黄河水？

生产力不那么发达的封建时代里，历朝历代当权主政势力中，多曾有异想天开之辈，意欲为这条黄龙凿开支流、疏通泥沙，而黄河，却从来也未曾被任何人征服过，依旧是纵情肆虐，稍有改道，便要教中原大地化作泽国、百万黎民受涂炭之苦……

而“循循术”的问题，还不仅仅出在被针对者的“体量”上。

炼神境界的奥妙之一，便在于时时打灭生理活动最底层处产生的荒诞不经之念，精粹意志、纯化思维。

念生念灭，于彼辈而言，不过是本能程度的等闲。转念间，纵然出现了小小的停顿、迟滞，也全然不足为患，甚至都无需一次呼吸功夫，便能察觉异样、自我调整，从敌人预想不到、未曾封堵的“路径”中，重新生出无穷之念，冲垮封锁，让自己恢复过来。

乱神容易，绝智难！

曹少卿倒还并未曾抵达那般境界。

然而曾多次被强敌侵入过心湖深处的青年，也早已非复昔日吴下阿蒙。

连邪神的“道心种魔”神通，都曾被他以“借物代形”的方式，招架过一次（虽说那次他基本就只是在配合赤与艾米莉亚的谋算），寻常手段要伤他神魂，早是绝无可能——吕方明的循循术功法虽然玄奇，比生自邪神“贪生怕死”、“鸠占鹊巢”一念的寄种，倒也厉害不了多少，并无法不着痕迹地控制住曹少卿多长时间！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曹某人的身体，都无法随意摆布。

浅层意识被控制的瞬间，曹少卿的肌肉记忆已经自发护主，挤压着松果体，半条件反射地喷射出神念，在深层意识以外，构筑出一道混乱又厚实的“防火墙”。

前一秒松弛的肢体，也随着警戒程度的提升，隐隐紧绷起来，每块肌肉，都俨然在乱世中失却了中央政权指挥、辖制的地方军阀，释放着野心，不断涨缩、蠢蠢欲动着……

这却是长久以来，锻炼百兽戏所取得的成果——身体的每个骨节、每块肌肉，都能以不同的风格、不同的速度，进行不同的运动！

即使失去了神经中枢的统合控制后，一股股力量扭不到一处，只能各自为战，但这非但没有折损威力，反而为他自我保护的本能，平添了几分无从捉摸的狂乱。

贸贸然闯进这防御圈中去，绝对会像是被大群躁动的凶兽践踏、撕咬般，承受暴风雨样的猛攻！

只是稍前半步，吕方明便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心悸。

透过正面相接的神念，他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掩藏在曹少卿茫然神色之下的，如钢铁般的冷冽，以及山雨欲来风满楼样的狂躁。

不论是妄图染指其深层意识；还是想趁着这“一愣神”的空档发起进攻，都会在瞬间，遭受到暴起而来的反击吧？

然后，只要有一瞬间被他击退、中断了“循循术”对他精神层面的干涉，那副千锤百炼、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躯体，就能迅速地自我调整过来。

届时，哪怕仅仅是依靠生物钟的自动校准，都会被他瞧出不对劲处，进而追本溯源，发觉吕方明的“小动作”！

“好小子……如此本能，可不是一回、二回就能砥砺出来的。

想必是经历过相当恐怖的修行吧？教授他武术技击、神念运用的师傅，怕也在这方面，下了不少苦功！”

小年轻的一点底蕴，吕方明倒是怡然不惧。

世界那么大，每年都会有些超乎想象的怪物，带给世人震惊——然后其中的大部分，都会如被大气焚烧殆尽的陨石，迅速消失，留不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但曹少卿并不同。

比起陨石，这小子更像是艘融合众多先进技术打造出的航天飞船。纵然一时间，绽放不出多么耀眼的光辉，却是众多“研发人员”呕心沥血的结晶，总有一天，能突破地心引力的桎梏，在宇宙中自由翱翔。

——在那灰扑扑、不起眼的外表之下，潜伏着的，乃是天成陨石所永远无法企及的，文明的火花，是无数强者费尽心思的雕凿！

这，就让他不得不慎重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