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吕教授的情况，似乎比曹少卿之前所预估的，还要更差。

生理创伤且不论——

全身骨裂，对身体掌控能力精细入微，随时能调节八大系统工作效率的炼神返虚修士而言，倒不算什么；

人过九十，白发脱后乌发生、老齿落尽新牙长，在他们这个群体中，并不是新闻。伤及了骨头，多喝点牛奶补补钙，调整下内分泌系统，个把月也就长回来了。

然而精神层面的创伤，却没那么容易愈合。

初次见面时，虽然满身狼狈，但吕方明的仪态、气度中，总还有一份作为不世高人理所当然具备着的超然和自信。

可现在，那张灰扑扑的老脸上，已是只余下行将就木般的死灰。

别说向“罪魁祸首”的曹某人兴师问罪了，他似乎连身为修士最基本的那点意气，都在败阵中输了个干净，涓滴都没能剩下：

“唉……就算要移动，又能去哪里？

这个名为贷舆山的独立维度中，没有卫星、没有基站，做不到即时通讯，释放神念的危险性，你刚才也亲身体会了。想在偌大的高原地势中，找出几个相貌特征不算明显，很可能还不是凑在一起的人，何异于海底捞针！

至于你说……停留在这里有危险，可继续行动，还不是一样的危险十足？

虽说看起来是座山体模样，但这贷舆，怎么讲也是洪荒修士抛下的法宝，内藏机关、符箓无算，远远超乎下界人所能想象，能动用的手段，只怕比你这辈子的见闻都还多。

就算能在里头找到山洞、地谷之类，正常人看来足够隐秘、足够安全，且易守难攻的阵地，又有何用？

谁也不能保证，像刚才那些机器一样的人工造物，不会通过什么隐秘渠道，直接站在你面前啊？

既然不管在哪里都没有所谓安全区之说的话，那反倒是现在这片已经基本清扫干净的领地，还更能让人来得安心点嘞！”

——撇除掉消极言论不提的话，老教授的看法，其实不无道理。

之前那轮战争傀儡，可不就是被收容在山体间，一块块岩盘后的“格”中，受到触发，便立时醒来，给了全贷舆的修士偌大惊喜么？

要说偌大的贷舆山，仅有一套防御系统，那谁也不信，悲观点看的话，甚至很有可能，整座山体都是被镂空的（联系此地比物质位面小很多的重力加速度，这概率或许还不低）！

——做得出常温常压下简并态物质、装得起全套智械防御安保系统的“土豪”，不差那点资源、也不缺那点技术啊！

在驳不倒这个论点的前提下，任是曹少卿磨破了嘴皮晓之以理（他实在并不是很擅长动之以情），吕教授的态度，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简直就像是本格侦探漫画中，高喊着“什么，犯人就在我们当中！？那我绝对不要和他呆在一起，现在就要回房间去的”炮灰龙套似的，死活要赖在这片地区，单独“苟”下去……

——简直是把死旗竖到了云端头！

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之后再有什么异常发生，那也是已经见识过的危险，绝对比向前探索有可能遭遇的未知，要来得好应付。

【说得好像如果再和刚才一样，来群机器人，远近交叉不分青红皂白向你开火的话，你还能招架得住似的……】

最终也没能说动老教授的曹少卿，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从来就不是擅长摇唇弄舌之辈，比起“打太极”的弯弯绕，更习惯一口价的交流，成即可、不成即一拍两散，另寻出路——委实不得不与特定人物交流，对方又压根不愿配合的话，那也没说的，手上见真章吧。

像吕教授这样本来就状态不佳的重伤员，他也犯不着多认真，随便使个身法绕到背后，一击打晕，扛起来走就是了！

跟在自己身边，怎么说，也比呆在个绝佳的狙击点，时刻冒着被敌人集火的风险，要安全一点。

只要能在随后的行动中联系上明显不可能沉寂多久的十二地支，安全等级当然就立即提升了不止一个量级……

然而，就在他起心动意，下意识将神念、将视线聚焦在吕方明后颈处的瞬间，老教授瞳孔深处，却突然有紫色的氤氲一闪而没。

瞬时间，一股蓄势良久、沛莫能御的强大精神能，如破闸而出的山洪，将曹少卿卷入其中——

烂船也打三斤钉？

不对！只在如此动作间，这糟老头子展现出来的神念强度，远远超过了寻常炼神返虚修士的水准，几乎与年前，尚未跨出炼虚一步前的铁彦之一流高手不相上下！

若是刚才，他就拿出这全副家底来施展殿陛术，就再多一倍的战争傀儡，怕也要在自相残杀中消磨殆尽，根本不可能伤他一根汗毛……

别说是曹少卿这样，距离炼神返虚境界还有着一定距离的年轻人了，换成昔日周盛德一流炼神而未返虚的高手来，猝不及防下，也一样要被这种直入灵魂深处的精神冲击打垮心防，刻下带有深厚烙印的“潜意识”！

“——曹小兄弟，你怎么说也是身负重任，乃我城管处谋取贷舆的关键人物，怎能在此地蹉跎，空费口舌、虚度光阴！

若为我区区一个乡野散人的性命安危，耽搁了国家大事、致令百年大计功败垂成，诚可谓因一人废天下，君子所不取！”

明明嘴里在说着正气凛然的话，映衬着老头脸上的莹莹光芒，却显得鬼气森森——

刚刚还意志坚定，想要用暴力解决掉提出问题之人的曹少卿，在这种视线的注目下，连“心里打个突”的既定流程都来不及走，便被迅速瓦解了抵抗意志，神情逐渐呆滞。

本该是持续进行着思维活动的浅层意识中，如山泉汩汩，活跃、流淌的种种绮念，仿若是被人导进了深不见底的枯渊，渐渐的，只剩下一片任人涂抹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