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猜个正着，命中红心了吗？还是猜得不对，让对方感觉，羞辱到他了？

总感觉……这家伙的气势，突然空前地凝聚了起来啊！】

“不懂人心”的曹少卿，虽然精确分辨出了氛围的变化，却没能弄清楚这种变化的原因。

所以当下一瞬，超乎想象的恶意与气场，化作几乎能腐蚀掉肌肤的黏稠强压，伴着掩饰不住的磨牙声、声调拉高的尖锐破音，从四面八方滚滚潮涌而来时，他甚至还有点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惹毛了这个对手。

“本想着同道中人难得，称量称量身手、好言劝告你退去便算了。

没想到，你在惹人生气方面，还真是挺有一套的……曹掌门，既然你不愿善罢甘休，那就干脆点，多拿出些真功夫来吧。让我这不知是重金属元素、还是惰性元素的无名小妖，好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掺和进这件事里的能耐！”

其实，也不怪它愤愤难平。

虽则在“出身”问题上，曹少卿确然猜中了一点（关于它是妖怪的那一点），但更多，却是对极讲究血脉、权威、传统的扶桑妖怪们而言，近乎于羞辱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它确是妖怪。

但同时，也是神明。

——并且，绝非是“狐黄白柳灰”之流，只在蒙昧偏远地方，拥有着零星信仰的“草莽仙家”，而是拥有着近乎于高天原众神般“尊贵”血脉的，“逢魔时”！

扶桑古典神话逸闻中，将黄昏后，十七至十九时、黎明前，三至五时，称为逢魔时。

既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非通透堂皇的光明，人类作息活动未曾完全止息（或刚刚开始），街道上仅有零星落单行人的混沌时刻，正是最利于鬼神（或者说，强盗之流）活动的环境。于是，在这两个时段里，乡野村氓遭遇妖魔鬼怪（事实上，大多数都只是心怀叵测同类）的传说桥段，也就格外的多。

以讹传讹、久而久之，昏暗蔓延、恐惧散布，便从一无所有中，诞生了“某物”。

正如向日苏共未没、无产阶级如日中天时，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意志凝结一体，诞生了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强大力量，赤色光辉一般。凝聚了中古时代近乎所有扶桑民众敬畏之心。根底近于神明的逢魔时，也拥有着几乎能在岛国鬼神行列中横行无忌般的强大。

它天生，便能借用所有鬼神的力量，呼风唤雨、震山撼地，通通都不在话下。

可惜，这个本该能啸聚一方，君临百鬼夜行之上，甚至将民众对鬼怪的“畏惧”转变成“信仰”，拥有和高天原一系神明分庭抗礼资格的天生王者，最终却未能如愿加冕。

先，被横空出世，以至弱之身步至强之道的“隙间妖”山本左右卫门下克上，从“老子天下无敌”的妄梦云端，重重打落尘埃；后，又在舔舐伤口、伺机东山再起的过程中，遭出云神社趁虚而入，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早有准备的三神器镇压、强行拘役，从此，沦为给高天原“打工”的式神之身，再难有寸进！

所以，它既傲慢、又自卑，少许轻薄的语言，便会伤及到脆弱的自尊心。

入园以来，曹少卿的种种应对，原已经让它承受了不少刺激，濒临失控。此刻“猜出身”的举止，更何止火上浇油而已？简直是将它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再添新疮。

煞费苦心，借逆柱异象营造出的鬼蜮氛围，竟然是亮眼甩给瞎子看，本就已经够打击人的了。更令它未曾想到的是，在“不懂事小年轻”的眼中，自己这般做派，竟然还被打上了“营养元素所化小妖小怪”的标签！

得亏是年代久远，对方似乎并不清楚，在数十年前，鬼畜爱好者们曾将一种子虚乌有的肥料炒成人尽皆知的流行梗……否则的话，刚才的那次猜测，指不定还要更为尖锐！

真要是人被问上一句“阁下是否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坷垃金先生？”……它大概也不用活了。

那嘲讽效果，估计比站桩不动，连续问候它的直系、旁系亲属祖宗十八代，都要来得更加出类拔萃。

“谁是金坷垃啊！你特娘的才是肥料！全家老小都是肥料！”

……嗯……

虽然曹少卿既孤陋寡闻、又单调无趣，但扎根于人心和时间，绝对算得上博闻强识的逢魔时同志，显然并非是“低级趣味”的一份子呢。

掺杂着神性的磅礴妖气，如浸透纸张的酒精一般，渗向了更高维度的空间，模糊着、篡改着现实世界的铁则。脚掌下、树梢头、草丛里、背脊后……除却旁边的窄窄河道，曹少卿灵觉所能接触到的整个世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在蠢蠢欲动着，变质、扭曲、蜕变、摇曳。

规模虽然还远远不如，但它的这番举止，与日前邪神解构物质形态，散播精神，将全东京妖魔化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哈？说什么瞎话呢！？这家伙的脑回路，是不是也有点清奇啊！

但是就算脑子有病，似乎并不影响力量的发挥……这份似是而非的压迫和异常感，虽然还远远比不上邪神，却也绝非善类！如果不能打断“侵蚀”过程的话，这一带的整个空间，恐怕都会沦为它肆意妄为的游乐场！】

一念未绝，早猜到曹少卿会想要以攻破攻的逢魔时，同时引爆了他前后左右的六株灌木，刹时间，飞蝗如雨，纷纷不绝！

强攻不成，曹少卿倒也并不强求，只是躬起身子，朝后方轻轻跳了一跳。

唰啦，偌大的身子，就好像在一躬之下，变成了全无宽度、厚度的一线，任意弯折、任意扭曲，在暴风骤雨的打击中游刃有余，回过神来时，他已是堪堪要脱出逢魔时的打击范围之外，蹿入河道中去！

这个算盘，打得倒也精到。

——天上天下，此刻唯一还未曾产生异常反应的存在，也就是河道水面了。或许，是因为它与大海相连，“体积”过于庞大，即便逢魔时这种强势大妖，也不敢随意去浸染这一海一洋的体量。

虽然不通水性，但以曹少卿如今的修为，“立泳”也非难事，只要能站在异物稀少、相对开阔的水面上，对方的一切攻势，便再难像之前那样毫无征兆、难于捕捉……

但是这一退、这一跳，似乎同样也落入了对方毂中。

不等他当真跃入河道，数十、上百只骨瘦如柴，遍体生着粗硬鬣毛，沾染水珠，湿漉漉的鬼手，已经先发制人，从河道中“喷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