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道理太大太正，思考回路一般比较耿直的妖怪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
难道揪着“皮、毛、巢、卵”的字眼不放，强辩说“扶桑修士界那群废物，既算不得护佑一方的皮肤，也不是大伙栖息的巢穴”，然后，扯什么良禽择木而栖的套话？
那前段时间，还被对方撵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各位山精树怪，可就真的不只是实力废物，不算“禽兽”，脑子也有毛病，称不上“良”了。
沉寂的一息过去。
“头儿……您也知道，咱们这群山精树怪里，多得是没接受过正经教育的文盲。
什么家国天下、之乎者也的漂亮话，都是说不来的。粗人嘛，也就是认认死理儿。
谁真心对咱们好，咱们就提着脑袋，给他卖命！
所以啊，头儿您也别和咱们兜圈子——敞开天窗说亮话，您说一，我们做十五！”
妖怪群中，突然传出了喉音沉重、极显粗鲁的一声干嚎。
遣词用句虽然粗鄙不堪，甚至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嫌疑，却当真颇对“文盲”们的胃口，顿时引来好大一片声心有戚戚的附和。性子直一点的，当即就跟着鼓噪起来。
——在场的妖怪里，有几个敢说自己没受过山本左右卫门的恩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再简单不过的逻辑了。被煽动情绪的小妖小怪们激动起来，甚至有一些掀翻了案几，纳头便拜。
可惜，一番煽情表演，全然没能打动铁石心肠的隙间妖。
七窍生烟的组长大人，甚至一顿酒碗，狠狠骂了出声：
“我要的不是你们表忠心，是你们动脑子！
叫你们联系实际、思考现状，判断局势、解决问题，一个个缩着脖子，在那边装鹌鹑；歌功颂德拍马屁的事情，倒是做得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一目连，说的就是你！朝幽谷响后边躲什么躲？以为捏着鼻子、薅着嗓门，我就听不出来是你这个小混球了！？有胆量起哄，没胆量认不成？”
被他这么一点醒，后知后觉的男孩，才大吃一惊，猛地朝后扭过头去。
——就在他单薄的背影里，蓄有长长刘海，以便遮盖额下眇眼的秘书装知性美人，便只得悻悻然松开了努力蜷成一团的身体，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缩了缩脖子。
显然，这个居心不良的家伙，在伪装声线时，就有预算过被识破谋划的可能，打起了让象征回声妖怪的幽谷响来背锅的主意。只是在隙间妖这种遁术高手面前，尚未成功，便即暴露。
放在往常，这举动与挑衅无异，理所当然会演变成两名大妖怪间的战斗。
但在今朝，犯不着彼此指摘，山本左右卫门的训斥，已经铺天盖地朝她劈打过来：
“丢不丢人！啊！？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出门前都照过镜子没？
马上都特娘的二十二世纪，可控核聚变都快被玩出花来了！灯塔国五十二区那边，载人航天、短程虫洞跃迁的实验，上个月也宣布取得了‘阶段性的伟大胜利’——
而你们呢？一群懒骨头，表面上穿西装、打领带，假装自己是个社会人；背地里，一个个做着梦，当自己还活在江户时代！
一遇上事情，就知道嚷嚷‘头儿，我们听你的’！可你们头儿我，不是百目鬼！统共我才长几只眼睛、几颗脑袋、几条腿、几张嘴！？分得开身，给你们逐一当保姆吗！？
每次开会——每次开会我都得给你们强调！
要学会独立思考、要学会使用大脑——那么大个的脑袋长在脖子上，不光是为了让你们多张嘴吃饭！义务教育补了没？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写了没？黄冈兵法、阅读理解一百问做了没？
不要总拿‘我们只是灵智初开的小妖怪，智力顶破天和小猫小狗海豚猩猩一个水平’当挡箭牌说事。我难道没有经历过那种阶段吗？我难道不清楚用脑过度有多痛苦吗？
我，忍下来了，现而今超脱族类、脱化人身，修成炼神返虚境界，统领百鬼夜行。
你们呢？迄今为止，都还在玩着任侠道义，君君臣臣的老一套，活在梦里！”
“可是，头儿……你说的那些东西，真的对提升智商有作用吗？
我自问在学习方面，是很认真的类型，光报名补习班，都花掉好几年存款了。但学来学去，也还是感觉自己没有任何长进。
上次，也就三天前，我对有条题目的理解，和那个补习班老师讲解的不一样，还被点名批评了。事后我不服气，就跑去找相熟的灵媒师，通灵了原文作者出来，人家亲口说，他写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谓学有所成的老师，都不过是这种水平的话，那刻意模仿他们，岂不是更加糟糕？学天鹅不成，还可以做一只人畜无害的鸭子，画老虎不像，就真的和豺狗没什么区别了……
啊，犬神前辈，我、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以前那个老师，好像说过有这么个典故。”
——妖怪群中，小学女生模样的座敷童子，怯生生举起了手。
气氛顿时变得死般沉寂。
所有与会妖怪，都在用宠溺的眼神，关爱着敢在领导讲话时跳出来唱反调的勇者。
山本的气势也相应梗了一下，但很快，老于世故的谈判专家，就从被现场拆台的尴尬中回过神来：
“唔，啊，这不是学得很深入么？连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的道理，都已经实践过了。
但你怎么就不知道学以致用呢？让你们做阅读理解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告诉你们，遇到事情的时候，应该怎么分析来龙去脉、主次矛盾，好揪出整件事情中最主要的‘中心思想’，顺藤摸瓜去对付幕后主使吗？
海那边，华夏人管这个叫屠龙术——用得好了，是能颠覆一朝一代、一家一姓的！
学书本上的知识时，能知道有不对、有怀疑的地方，要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确认核实，我刚才提及的那些，现实生活中和你们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知道自己思考、自己应对了？
储备了一肚子知识，事到临头，又完全抛诸脑后，不知道落在实处，你要是一直这么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说自己变聪明了？”
小小少女，满面惭愧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