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心肺机能的彻底损毁、腹部的剧烈失血,直接导致了大脑皮层的缺氧。平时清晰如掌上之纹的思维,此刻却混乱又混沌,完全无法有序进行。
——别说思考了,透过五感所能辨识的,都已只剩下了一片灰蒙蒙的,“虚无”。
地狱的光景吗?
似乎……并不是那样。
尽管心脏已停止了跳动,他却仍能模糊感受到,全身的血管,还在“惯性”驱使下,依照着那熟悉的节律轻轻搏动,将残存的一些养分倒灌入肉体,令其勉力维持住几分温度和活性。
或许,现在还能勉强自己进行一点思考,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在身受如此重伤的前提下,还能苟活一段时间,他是不是应该感谢下制造出了惯性场的牛顿爵士?
【不过,垂死挣扎,大概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吧?】
毕竟,在“蝶翼”进化失控后失去了太多力量的他,已不能再通过收缩创口附近的肌肉来控制伤势,更无法使出“癌式分裂再生”来疗伤,更别提阻止此刻仍践踏着自己的那份力量施暴了。
但是,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哒、哒、哒。”
耳畔响起的,这清脆而节奏井然的声音,是什么?
极目所之,才终能看清,那是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手持块不足巴掌大小、还带着横七竖八折痕的硬纸板儿,在一堵造型复古,破破烂烂的砖土墙前,来来回回地跳跃着。
哦,那是童年的我啊。
许是家庭财政状况不容乐观的缘故,孩提时代的自己,是出生在一个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但托反重力悬浮式交通工具的福,并不穷困也不与世隔绝)的小山沟里。
记忆中,聊以慰藉整个童年的,只有繁茂的树林、浅浅的溪流,长满青苔的破墙、以及一个半瘪的塑料小球而已。当邻家的孩子们聚作一处,兴高采烈讨论起要玩什么全息游戏时,唯独“身无长物”的自己,总会被排斥、孤立在外。
——但那时的自己,为什么却还能如此快乐呢?
好像,是因为……
阴云深处,突然有缕金色的阳光渗了进来:
“呐、呐!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每个球都能追上啊?我照你说的,在腿上绑了沙袋每天跑圈圈,练习了好久,可还是不行耶!”
乱糟糟的金发、满脸抽象的雀斑,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家伙天然又阳光开朗的性格——每逢开口,都必然会用爽朗到过分的表情,笑到连嘴里两颗蛀牙都露出来的程度,简直蠢爆了。
但只要看到那张蠢脸,自己却也会无缘无故就觉得开心起来。
“哼、哼——一定是你偷奸耍滑,还跑的不够多!古时候修炼轻功的大侠,哪个不是十几年来坚持闻鸡起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才学成一身本事?
你现在,充其量也不过是每天绕着村子跑三圈,坚持了都还不到半个月,这就想要立竿见影,未免也太好高骛远了吧?”
啊啊,童年时候的自己,原来还是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呢。
但那个“蠢货”,却总会近乎无条件的信任自己。
——最初,那小子是怎么来到这个地处“荒郊野岭”的小村庄的?
据他自己说,该是为了学习“武功”。
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国人,却由于武侠小说中毒,抱着“想学最正统中国功夫”的奇怪念头,遵循不知哪个脸书上嘴强王者的指导,钻进了城市化程度并不算高的深山老林里,成为了作为“留守儿童”的,自己的邻居。
同时,也是唯一一个,“蠢”到会耐下心来陪他漫山遍野里瞎胡闹,听他时不时满口跑火车的儿时玩伴。
——折服这个“蠢老外”,并没有花去他多少时间。
作为在那个时代还“坚持”着上山下水、爬树翻墙为乐的孩子,他不过是小小露了两手接发乒乓球的技艺,再临时编了几段“武林轶事”,便教那厮惊为天人。
也不知是不是早被哪位祖籍关东铁岭的键盘侠,拿那些云山海雾的玄学术语和古今拳谚忽悠瘸了,那家伙竟真的由衷相信了当初自己随后所讲,“功夫,只在吃饭喝水、挑担耕田、摸鱼抓虾间”的瞎话,风风火火地就决定要开始向自己这位“貌不惊人的世外高人”“学习”。
这中间,自己欺骗、愚弄了他多少回呢?
次数太多,记不清楚了。
但是,甜蜜的回忆,也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哔】,回家吃饭喽。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番茄炒鸡蛋嘞~”
大脑模模糊糊的,有点听不清那个苍老却悠扬的声调。更想不起那佝偻着背脊的老人口中高喊着的名字——好像,那已经是距离自己太过、太过遥远的回忆了。
当初的自己,似乎是在听到声音时,立即就流下了好多好多口水,迫不及待敷衍、打发走了那唯一的“朋友”。
但是,循着那声音,蹦蹦跳跳地回到家,坐上餐桌之后,气氛却突然变得不开心起来了。
眼前依稀摆着自己曾最“馋”的那道菜,并且无论是色香味都无可挑剔——但心底却一点也不痛快!
是为了什么事情的来着?
正襟危坐在餐桌对面的,并不是那个给自己莫名熟悉和温暖感觉的老人,而是一对看不清形貌,却莫名让自己感觉到厌憎的男女。
他们一开口,便说出了让自己气愤到夺门而出,下定决心当天要绝食抗议的话:
“【哔】,跟我们去国外吧——留在这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的。”
我的人生道路,凭什么要由外人帮忙选择!?
之前家里窘困到不行的时候,你们倒是去了哪儿!?
但是,不管自己怎样反对、怎么抗拒,都改变不了那对夫妇决定好的事情。
哪怕之前最为宠溺自己的老人,也只是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头顶:
“伢子……跟他们走吧,怎么说也都是为了你好。”
不信!不信!不信!明明贴在墙角跟里偷听的时候,还听到了老人咒骂那对不肖子孙“数典忘祖”的咆哮,还看见他在呆愣愣地流泪!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
对那之后生活的映像,似乎就只有密密层层的阴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