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社县几十年来都只有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事,如今一出人命案,又是三条人命,多少百姓凑着要看热闹的,只把县衙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县令脸上流汗:自己在此地连续两任,今年是任职五年,明年大比之后自己说不得便能高升了,如今出了这样的大案,若是不能妥善解决只怕会影响仕途了。他坐在堂上看看外面簇拥的百姓,叫衙役敞开大门,喝令百姓观看县令老爷问案时不要拥挤,免得伤到了。维持好秩序之后便升堂问案。
堂下跪着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姓郑,是咱们县里东西大街交汇处那家郑氏木工铺家的长子。昨天草民的娘子去慈姑庵里烧香,她跟庵里的师太赵师父交厚,常在那里留宿。”
“今日一早草民到慈姑庵接娘子回家,守门的小师父叫草民在门口等着,她进去把草民的娘子唤出来。谁知没等一会儿小师父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说草民的娘子吊死了,草民一时情急揪住小师父叫她带草民进去。小师父把草民领到庵里靠西墙的一处小院子,只有三间房,房子外面种着一些竹子。”
“草民一进屋看见娘子吊在房梁上,草民上去想把娘子放下来,正好看见西厢房门半开里面似乎有人躺着睡觉,草民以为是害死娘子的人,打算进去找这人的晦气。谁知进去之后看见是个老尼姑,脖子上好像是被人割了一刀,一床的血,小师父哭着说这人正是赵师父。”
“草民见不好,叫小师父去叫人,草民自己打算来县衙向老爷报案的,小师父却说赵师父平常不是住西厢的,叫草民先跟她一起看看东厢,进去之后看见一个男的死在地上,半身的血,还有一把刀扔在一边。”
“小师父吓得大叫,草民虽然害怕,到底是个男的,便没喊出声来。庵里的师父被小师父的叫声引来,都看见了屋里死了三个人,把庵主叫来了。庵主吩咐小师父跟草民先来报案,她在那里着人守着,等老爷派人去查。”
县令听完,看文书也记录完了,叫文书拿给郑大郎看,郑大郎从头看了一遍,都是自己说过的话,便画了押起身站在一边,又唤小师父上堂。
小师父年纪不大,被死人吓了个半死,转眼又要过堂,浑身哆嗦说不出话,县令只得问道:“小师父,今天早上郑大郎是不是到庵里接娘子,你叫他在庵门口等着,自己进去唤他家娘子出来?”
小师父趴在地上磕头,磕磕绊绊地说道:“回…回…大老爷,是。…我…一进门…看见…高娘子…是…是吊死的。…出去…跟…郑大官人…说了……”
县令无奈,又安抚了一阵,小尼姑终于勉勉强强能说出整句的话了:“郑大官人抓着我的胳膊叫我带他进去里面,我争不过他带他进去了。……后来郑大官人要去抱高娘子的腿,忽然又不抱了,气冲冲地跑到西厢去了。我不敢一个人跟高娘子呆着,跟着他进了西厢,看见赵师父被人杀死在床上。赵师父原来一直是睡在东厢的,我叫郑大官人一块去东厢看看,谁知道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的,地上还有一把刀。”
“我实在害怕喊起来了,一会儿别的师父过来了,又把庵里的大师父也喊过来看,大师父叫我跟着郑大官人一块到县里来说告诉给大老爷。”
文书又把诉状拿到小尼姑面前叫她看,小尼姑摇摇头说自己不识字,文书便把内容念了一遍,小尼姑听了点头然后也照样画了押。
县令喊齐了一班衙役带着仵作,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并一群闲汉无赖,众人来到城外慈姑庵。庵主在门口迎接:“县令大人贵脚踏贱地,奈何本庵受此无妄之灾,不能恭迎。”县令答道:“师父不必如此客气,本县职责所在。打扰庵中清净了。”进庵时,庵主语气坚定除了县令的随从,外人不许入内,众多跟随的百姓闲汉吵吵嚷嚷,县令便留下两个衙役看着大门不令百姓等入内。
来到赵尼姑居所,县令吩咐手下散开查看四周,自己带着仵作进了屋子查验三具尸体。
只见正堂正中房梁上垂着一条白练,末端缠在一个年轻女子颈上,地上一个圆凳歪在一边。靠北墙贴着一副白衣观音像,像前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有香炉等物,桌前并列两个蒲团,桌子一边还有一摞蒲团。仵作叫两个衙役把吊死的女子放下,身躯已经完全僵硬了。
来到东厢只见床榻上一片凌乱,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歪倒在地上,下半身血肉模糊,脚边扔着一把解腕尖刀。地上的点点滴滴的血迹向屋外面延伸,顺着血迹一路来到西厢房。榻上赵尼姑只着贴身中衣,脖子上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子,上半身几乎是泡在血里面的,脚的部位的床单被踢得凌乱,两只手从被褥下面伸出。榻前摆着一张方桌,桌子四周三张圆凳,县令仔细看去,与正堂吊死的女子脚下圆凳正是一模一样的。
看完现场,县令便令仵作将三具尸体都抬回县衙验尸,自己来到屋外,有两个衙役来回话:“大老爷,这个院子临着西墙,墙根下有一块石头,小的站在石头上试了试,翻过去不成问题。小的扒在墙头看了,外面也有垫脚的石头。”
县令精神一振,便叫衙役带自己去看那石头,只见靠墙摆着的一块大石,石上没有落灰看不出脚印来,石头下面跟地面连接处长了不少青苔,地面上倒有一些大小不一的脚印。县令叫来庵主问这块石头的事,庵主摇头道:“赵师父到本庵之后,贫尼将这个小院子分与她住,之后便由她自己照顾了,院中青竹亦是赵师父自己请人种植的。倒有两个小尼常来服侍她,贫尼这着人请她二人前来。”
不多会儿两个十五六岁的尼姑被带到跟前,听到县令询问,其中一人道:“大老爷,赵师父六年前来到本庵的,小尼当时刚刚剃度,被分给赵师父,这块大石便是赵师父请人搬来放置的,说是什么意趣。后来多有娘子来烧香时在院中赏景致会在这里坐坐的。外面的小尼却不知道了。”
县令沉吟一阵,又问这几天都有哪家的娘子在此出入,女尼答道前天无人来此,昨天上午有一位娘子来烧香,午时前走了。昨天下午除了高娘子之外,还有一位吴娘子带着一个女使来还愿,本来是说留宿的,后来吴娘子的官人施举人来接她,便没有留宿。原本男子是不许入内的,因为施举人是三年前中举之后便守孝三年,今年又中举了,庵主不敢怠慢,亲自带他进来了。
县令又命两个女尼去辨认三具尸体,两人都认出吊死的乃是昨天下午来烧香的高娘子,死在西厢的则正是赵师父,至于东厢的那名男子,整个庵里都无人认识。县令便命人用担架抬着三具尸体打道回府。
来到庵门口,外面仍是簇拥着一大批人,见到几人抬着三具尸体出来,轰地一声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不妨一阵风吹来,其中一个尸体身上覆盖的白布便被风吹起来,露出了白布下面的脸来。围观的人中忽然有人喊道:“这不是刘赖吗?”
县令看向出声的人,见是几个闲汉中的一人,便命衙役去叫那几个闲汉到自己跟前来问话,闲汉撒腿要跑被衙役揪住,县令登时撂下脸来喝令捆起来一起带回县衙,那个出声的泼皮急得大喊:“县令大老爷,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县令听得不耐,又令人堵上他的嘴。另外几人一见如此,便老老实实地跟在衙役身后来到县衙。
一个差人忽然上前,低声禀报道:“大人,本县两名新中的举子一起来拜,夫人见大人不在怕失礼了,已经叫他们到后衙招待了。大人要不要先去见见?”
县令略一思考,庵中尼姑说昨日施举人与娘子曾经在庵里出现,自己正要找他们核实,自然要见见的。便吩咐仵作自去验尸,自己穿过大堂来到后衙居处,便见自家夫人正带着女使招待施举人夫妻并蒋举人三人。
三人一见县令到来,都起身见礼,被县令止住,询问两人来意,县令夫人便请淑娘随自己到偏房去,免得耽误他们谈正事。县令抬手止住,道:“本县这里也正有事要请教施举人并吴娘子的。”
淑娘惊愕地看看县令及夫人,又去看自己丈夫。施禹水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垂询学生夫妻二人的?”
县令笑道:“施举人不必忧心,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昨日吴娘子是不是去过慈姑庵?施举人后来去接了她?”
淑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县令大人的话,官人科举时,民妇在庵里烧香许愿,若官人中举便给赵师父添置后半生的衣装。官人果然中举,民妇昨天带了家中女使自去还愿,原打算留宿一晚的。谁知傍晚时官人忽然来到庵里,请民妇随他去同窗家中探望妻小,说是……”她微微低头:“说是叫民妇抱抱他们家新生儿,也好……”便一脸害羞地住了嘴。
县令夫人在一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