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社县不大,报喜人一路又引人注目,喜事传得很快,书院里早在王大来到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不管先生还是书生都纷纷向施禹水道喜,先生又连声叫他赶快回家招待报喜人。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一起科举的几名书生中,只他一人中了,蒋王二书生本来升入上舍的时间也短,不中自觉在情理之中,又兼之跟施禹水交厚,说恭喜时倒是真心得多。另外几个落榜的有些不是滋味:施禹水去年才进上舍,自己几人怎么说也早了二三年,如今竟被一个后起之秀超过……
施禹水顾不得去看顾同窗脆弱的心理,向先生道了谢,匆匆跟着王大回到家里,附近的邻居以及散了馆的蒙童们将院门挤得水泄不通,早有眼尖的望见施禹水,大声喊道:“新举人回来了!”众人让开一条路请新举人回家,正堂里报帖已经升挂了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举子施讳禹水高中京西北路取解试第四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院中张罗了一桌席面,施重山笑得满脸开花,施长安在席上向报喜人劝酒吃,高氏带着淑娘春花在厨下忙活,不时便有新菜出锅上桌,高氏此刻对于儿子再无一丝芥蒂了。
施禹水看了报帖,向几位报喜人见了礼道谢,一个报喜人笑道:“不敢当新举人的礼。”凑热闹的邻居里一个素日咋呼的抢着说:“咱们县里以后只县衙里能受举人的礼了,哦,还有举人的父母爷娘。”又被别的邻居暗中掐打一番。因平日里施禹水得闲也会替父亲照看学堂,因而蒙童都识得他,便有孩童仗着年纪小讨赏。当下众邻居也起哄了,施禹水笑着从王二手里取了一串钱散给众人,小孩儿们拿了铜钱便笑叫着跑去街上买零食吃都走远了,只有邻居大人们还不肯离开。
施家招待几个报喜人吃了酒,恭恭敬敬地送他们离开,席面上尚有不少酒菜剩下,施重山开口道:“今日家中大喜,众位高邻都来沾沾喜气吧。”当下众邻居有拿碗来的,又拿盆来的,又拿着一口瓷锅来的,将席上酒菜瓜分。施家族人都在乡下消息闭塞,一时不能来到;高氏娘家在县上,很快赶来道喜了,淑娘的娘家倒落在后头了。县令也打发了人来道贺,请新举人得空到县衙相见。不多时县里诸多大户得着消息,都来送礼。
次日喜讯传到乡下,施家族长施茂芒当机立断带着儿子进城相贺,又赶上吴沐夫妻、高釉夫妻、李立夫妻等都来贺喜,众人都觉荣耀。张氏悄悄跟淑娘说道:“妹妹好命,日后是个官夫人了。”罗绢也是这般意思,高釉本来出嫁后丈夫待她甚好已经放下了表弟,如今表弟中举,心里又有些不甘,只道当初自己若嫁了表弟,如今这荣耀是自己的了,看着淑娘的眼神又不善起来。
施家摆了三日的席宴客,门外远远地也摆一桌流水,不管贫贱都可上席吃一餐饱的,被落魄乞讨为生的占了一半,另一半被一帮泼皮闲汉抢了去,正是前日跟着报喜人一起到施家讨喜钱的那些。闲汉中有一个名唤刘赖的,是本县某村人,本名刘来,被人顺口改作刘赖也认了。三十多岁年纪,上午父母下无妻小,既不耐扒粪种田,又不肯吃苦做工,也不愿正正经经做个经纪,每日里都在县里混,时不时又到寺庙道观乃至庵堂处讨一顿斋饭,有大户人家要做红白喜事人手不够便去凑个数,因他相貌生得还算端正,因此常能讨到得脸面的好差事,便能洗澡修面,混件崭新的粗布新衣服穿穿。逢到夏季便露宿街头,冬天则在慈姑庵附近搭了一个草窝子住,有不知哪个好心人给的棉被盖着过冬。旧年还去邻县呆了几年,不知怎地混了一身崭新的棉袍回来,在闲汉中夸耀了好久。
这刘赖也在席上抢到一个位置,便跟泼皮们吃酒吹嘘起过往来。一桌子都是这样人,说起话来又都荤素不忌,周围很快便没人等了,倒叫这桌半是乞丐半是泼皮的人坐了整整一日的席吃了个尽兴。
王大兄弟两个也跟着上菜,看见了门外这情形,暗地里告诉了施禹水。施禹水一拍脑袋去找淑娘说了。淑娘问道:“郎君是想惠及所有乞丐吧?”施禹水点头,淑娘沉思一阵道:“不如多做些炊饼,另外也多做些肉菜来,将炊饼掰开了夹菜,叫王氏兄弟寻那知道底细的人挨个儿发一份吧?”心说街上那些要饭的每人给个肉夹馍是了。施禹水吩咐三日流水之后给乞丐们准备,至于门外这桌席,街面上的泼皮也需应付,由得他们去吃吧。
除了摆流水席,施重山还吩咐施禹水回书院谢师,又到会通寺谢过长老的教导。到中举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时,已是过了重阳佳节将到九月十五了。施禹水便跟父祖商议入京参加明春省试的事,施重山问:“彦成你可有什么主意?”
施禹水看看外面无人,方才小声说道:“据孙儿的意思,早些去京中,赁个房也好,租个客栈也好,静下心来读几个月书,一来免了临时奔波之苦,二来文章也可再润色润色。”施长安便问带谁跟着去。施禹水心里却想着有这机会其实可以带淑娘一起照顾,好些事毕竟不方便跟小厮说,而且素日里闲聊,娘子似乎一直很想多看看的,便支吾着道:“儿子,儿子想把娘子也带去。”施长安一怔:“新妇还在亲家孝期啊。”
施禹水喃喃一番道:“京中勾栏林立,娼妓众多……”施重山一听便道:“既如此,便带新妇一起吧。好歹贴身照顾你更方便些。只是还要再带个外面跑腿的才行。”施禹水又道:“王大兄弟一向是照管家中田地的,外面这些事也只能跑腿,孙儿想着不若再找个人专门做书童的。至于娘子那边,不能带走了春花叫家里娘没人使唤,也要添个人,还要再契一个专门服侍阿翁的。”他看着施重山特意加重了语气道:“早晚也得添人的,早早看起来到时候方便些。”
施重山父子都听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是在说今科中了进士过了殿试便要做官,做官的下人一定不会只有这几个了。两人对视一眼,施长安发话道:“彦成你放心,我跟你阿翁自会帮你看看下人。至于书童还要你自己过目了。”
晚间施禹水便向淑娘邀功。淑娘果真惊喜地问道:“你去京里赶考,要带我一起去?”见施禹水洋洋得意地点头,虽然很想打击他一下,却忍不住能够出门旅游的喜悦之情,到底还是冲上去亲了一口,施禹水的得意简直要冲破天际了。
两人躺在床上,淑娘不断询问京中有什么好景致可以游玩的,施禹水也将自己记忆中的汴京繁华讲给淑娘听。现代时她没去过开封,只知道修了个清明上河园,现在自己有机会见到真正的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象了,淑娘一夜都兴奋莫名。
另一边施长安陪着老父安寝,先把王大打发去洗漱,自己低声问道:“爹,新妇孝期,跟着一起不大妥当啊。”施重山气定神闲地道:“便是不大妥当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自己也压低了声音道:“安儿,彦成去年与我说了一事,因事关重大我叮嘱他不可再说起,看来他果真不曾告诉你。”他看看儿子一脸不解,便叫他附耳过来,将淑娘跟施禹水两人去年生辰后的奇异说了。
施长安激动道:“爹说的是真的?原来新妇跟彦成这般有缘,天造地和。”见老爹摆手,方醒悟自己一时激动大声了,这才重新压低了声音:“如此以来,只要新妇一直跟着彦成,即便有什么天灾*,也能捱得过了。”施重山点头道:“所以我才说了,便是有什么不妥当也无须在意。”又道:“女人家心多,若你娘子有什么想头,你可要记得好好给她说话。只这事儿尽量不叫她知道吧,人多嘴杂。”施长安点点头应了,估摸着王大快回来了,便准备睡觉。
一会儿王大进来,问道:“老丈,大官人,已交二更了,早点安歇吧?”施重山一边点头道可,一边又向他说道:“彦成快要入京赶考,上次是你跟着的,这次换你弟弟跟着小官人出门跑腿吧。”王大笑道:“小官人赶考定能高中。”又殷勤问道:“老丈,我兄弟十年将满了,想着还继续做工……”
施重山大手一挥:“你们兄弟自小在我家做活,又是大娘子远亲,岂有换了你们之理?期满再续十年。你们的亲事若自己看中了也可说了,一并给你们办。”
王大道:“小的哪有本事自己相看,到时候还是请官人一并指了吧。”施长安接话道:“回头叫大娘子给你们相看两个姑娘。”王大谢了,服侍两父子睡下,自己也移了塌,展开铺盖,熄灯睡下。
施长安一大早醒了,觉得有点寒浸浸的,以为天气突然变凉,躺在床-上喊了王大一声:“外面莫不是起风落雨了?”
王大道:“大官人,外面不曾起风,也没有落雨。”
施长安又说道:“那怎地忽然冷起来?”正说时,忽然想到爹年老觉少,这般大动静怎么会没醒?他心中凉意一起,伸手去摸老父:“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