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长安恍然大悟道:“原来爹还有这个意思,儿子的确不曾想到。”又问:“爹,此事儿子是否要跟娘子说明?儿子见高氏近日平静多了,也不再偷偷掉泪了。儿子想着,她或者也已经接受彦成了?”施重山沉吟片刻,交代道:“先不与她提习武的事,如今现放着彦成病倒,正是个好借口提出习武,内中缘由你媳妇却不必知道了。你只细细的说给她听,禹儿只是换了彦成的魂儿,眼前的彦成还是禹儿的身,到底是她身上掉的肉,叫她珍惜眼前人吧,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施长安应了是,忽然想起明日书院开课,又叮嘱守在门外的王二明天一早去书院给儿子告假。
且说高氏见淑娘对施禹水照顾得体贴周到,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正想着跟她说点什么,春花进来说大官人有事找她说,只得先放下心思去寻丈夫。淑娘在房里照顾着老公,教春花自己下厨做点清淡的饭菜来,想了想不放心,又将厨房里的小茶炉拎到自己房里,等王大抓药回来便亲自看着煎药。
高氏这边听了丈夫的话,心里既痛又忧,一面想着还是要往前看,一面又念着儿子的魂儿,一面又挂着儿子的身体,忍不住又开始落泪,直叹自己命苦才遇到这样的难事,施长安只得再安慰道:“都几个月了,你怎地还是这般看不开?只要儿子还是咱们的儿子行,多想想以后吧,事已至此,你若总这样叫儿子怎么办?你看新妇,原来哭得那般伤心,不也慢慢看开了吗?再者,你总这样难受,万一叫外人看出点儿什么来,儿子的命还要不要?”高氏果然慢慢收住眼泪哽咽道:“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一看到彦成,想起禹儿了,你既这样说,我以后会注意了。”
施长安又叹气,继续劝道:“你不是常跟新妇一起去庵里拜菩萨?多上几柱香,求菩萨保佑禹儿早日投个好胎罢。”高氏应了。
施禹水这一病,便足足病了七天才痊愈。前一两日里昏迷不醒,待醒了又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淑娘自从感觉自己与丈夫正式交往那天起便开始上心,因此施禹水病中整日里都亲自喂饭,亲手煎药喂药,又亲用热水给他擦身洗漱,毫无怨言。施禹水想起前世病了时罗氏怕过了病气从不近身只叫下人伺候,如今又把淑娘的亲历亲为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娘子无一处不顺眼,无一点不合心。他心中总有无限深情涌现,每每想把那世间所有甜言蜜语都说与娘子听。因这一番病,夫妻二人以前那尴尬的情形俱没了,只恨一日里十二个时辰的相处时间太短。
十八这天,施禹水病体痊愈,到书院销了假上课去了。淑娘便对婆婆说要去庵里谢过菩萨保佑,高氏想起那日丈夫劝自己的话,便说一起去,她也要给菩萨上香磕头。婆媳两人仍带着春花来到慈姑庵,径直到赵尼姑居所来,一前一后上了香磕过头,双双祈祷。高氏默念:“禹儿,不是娘不挂着你,只是你爹说得有理,娘也要顾着你的身体,只望你早早投胎。”淑娘则默念:“我虽然一开始利用了你对你有亏欠,可如今我已经尝到了些苦头,我也不是你所知道的吴淑,你二人能投胎早点投胎吧,也许能再续前世缘。”
淑娘念完,见婆婆仍然一脸虔诚,不敢先起身,只得闭眼扮还没有祈祷完的,直到听到高氏起身的动静才睁开眼跟着起身,扶婆婆一起到西间休息,小尼姑仍旧奉上茶点,赵尼姑也照旧跟着奉承,高氏却想跟淑娘说说话,便对赵尼姑道:“赵师父整日辛苦,还是请休息吧,我等自有女使服侍,再者也有小师父照应。”赵尼姑便道:“施主既如此说,贫尼便告退了,两位施主请自便。”吩咐小尼姑一旁听使唤。
赵尼姑既去,高氏又指着桌子上的点心对春花道:“春花,来拿了这盘点心跟小师父到门口玩。小师父年幼,你可不要欺负她。”那小尼姑看上去只有十岁不到的样子,又是新剃度出家的,每日分到的饭食都有限额,正长身体可不是总觉得饿?一见高氏叫自己吃点心,便高高兴兴跟着春花一起出门,毫不把赵尼姑的吩咐放在心上。
高氏见没了外人,便问淑娘道:“淑儿,我看你前几日对彦成照顾颇为周到,想必你二人相处挺好?”淑娘心里一紧,不知婆婆到底是何用意,先恭恭敬敬答道:“娘,彦成的身体也是禹哥的身体,媳妇儿不能不顾。”边说边觑高氏的面色,见她听了这话果然有些动容,知婆婆这是有点嫌弃自己变心太快,便又补充道:“媳妇儿想着,我二人毕竟尚是新婚,正该是热喇喇的时候,若他病了我却不肯照顾,难免叫人看了去背地里闲话,闲话若传来传去变了样,被有心人看破点什么来,岂不是害了禹哥这半条命?媳妇儿再不敢令外人有一丝疑心的。”高氏脸色凝重,道:“你说的有理,也是我多心了。”又叹气道:“好好地弄出这般事,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淑娘只得低声劝慰她,高氏却肃容道:“淑儿,我知你二人已是夫妻,只你须要记得自己发誓要给禹儿守孝的,不要弄出什么难堪来。”淑娘跪下道:“娘,媳妇儿既立了誓,定会守诺的。”她忍耐片刻,低声道:“只一点儿不好,倘若明年有人提起子嗣的事来……”高氏道:“淑儿放心,你既守诺,娘必定不叫你为难。你二人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子嗣上不必在意。”亲自扶了淑娘起身。
婆媳两个说完了这件大事,便拿庵里点心来点评起味道来。没评多久见赵尼姑带着满脸笑进来:“快到午时,两位施主可要用素斋?”淑娘便看婆婆,高氏想一想,道:“来时不曾交代家里要在庵里留饭,只怕他们几人会等,不如家去吧?”淑娘道:“娘说的在理。”赵尼姑便道:“既如此,老尼便告知庵里不必给两位施主备饭了。”说着退了出去。
淑娘耳尖,听见赵尼姑似是在门外喝那小尼姑,不一会儿春花拿着吃空了的盘子进来放在桌上,高氏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放在盘子里,带着淑娘跟春花出门,小尼姑果真不见踪影,赵尼姑却在门口恭送。高氏道了留步三人告辞离开。走开一段距离,淑娘悄悄回头便见赵尼姑正从正堂往西间去。
当日晚饭时,施重山亦来到前院正堂,待摆好饭菜,便叫王大王二两兄弟及春花都去趁热吃饭。眼见只余自家五人在座,施重山郑重道:“都是自家人,我说的话切不可传出去。彦成,你无端病这一场,我心中有些顾虑,特去会通寺说通了住持长老教你些拳脚功夫,只盼你习武之后能身康体健。”施长安事先得了老父的吩咐,此时便做戏插嘴道:“爹,日常里多注意些便罢,哪里能去做那等护卫的勾当?有辱斯文。”
施禹水知道这是前几日阿翁答应替自己谋求达成,既心知,便不动声色看父祖二人表演。果然施重山假作训斥儿子:“你知道什么,彦成日后还要科举,你倒想想那考试不都是在秋冬初春寒冷季节?彦成身体如此之差,倘若考场上受不住病倒,岂不是白白地耽误功夫?我只叫彦成习点拳脚健身,又不是令他弃笔从戎,哪里来的有辱斯文的话?”施长安见父亲说得重了,不敢再多言,只得道:“爹说的是,儿子听爹的是。”又转头对儿子道:“彦成,你须看到你阿翁的苦心,莫嫌辛苦。”施禹水起身先恭敬对祖父施礼:“阿翁言之有理,孙儿谨记阿翁的教诲。”又回父亲道:“爹的话儿子记着了。”
高氏淑娘婆媳两个全程不敢说话,到此时才由高氏打圆场道:“天凉,快吃饭罢,一会儿凉了只怕会吃坏了。”施重山很给儿媳面子地道:“说的也是正理,吃饭吃饭。”一家人心思各异地吃完了这顿饭,期间施长安还告诉儿子他病着时候史晋主仆前来告辞返乡的事,施禹水亦连连称道自己病着误了送他。
晚间回房,淑娘低声问丈夫:“阿翁只重阳那日去了会通寺,这几天你病着阿翁不曾出门,今日之事莫不是你们事先说好的?”施禹水亦低声道:“娘子聪明,一猜即准。正是节前我特意与阿翁说起习武的事,阿翁应承替我说服大和尚教导的。谁知我又病了这一场,倒被阿翁拿来做了我习武的借口。这样也好,方便对外人提起。便是那班书生问起,我只说长辈的话便无碍了,不然还真要想个借口避免被人说有辱斯文呢。”淑娘忿忿地说道:“那班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怕是一无是处了。天下那么多读书人,也不见人人都能中举做官的。”
施禹水笑道:“娘子这一竿子打翻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淑娘讪讪道:“我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那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迂腐书生。”施禹水追问道:“学成文武艺卖予帝王家,历来读书人走的都是一样的路数,莫非娘子眼中书生还有什么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