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大人在一边抚须大笑:“老夫平生第一遭听闻还有如施娘子这般烈性的女子,自然想要一见。才听刘班头说了施娘子去看施县令, 老夫就托大叫施娘子一并过来相见了。施县令, 施娘子,可不要责怪老夫。”
施禹水跟淑娘都起身向他致意, 又连道不敢。
劳大人不耐烦让来让去:“老夫看得起你们,你们就安心受了, 莫再管这些繁文缛节。”
施禹水还要客气,淑娘拉着他就坐下了:“劳大人不拘小节, 小女子受教了。”
劳大人又赞赏她:“施娘子这脾气真合老夫胃口, 施县令还是迂腐了些啊。”
施禹水暗暗在心里翻白眼,面上仍旧一副恭敬的神色,不敢有丝毫越矩之举。官场上, 多礼怎么也比无礼好。
反而是淑娘,虽然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应该尽量小心为上。可这位大理寺卿摆明了欣赏自己, 那当然要按着他的喜好来了。
她问的很直截了当:“小女子蒙劳大人青眼,感激不尽。不过小女子也有一事请教, 还望劳大人不吝赐教。敢问劳大人, 我家官人这官司何时才能了结?”
她这么直接,反倒把劳大人给唬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施县令有没有仗势欺人, 一查便知,自然很快就能了结了。”
淑娘忙恭维一句,又接着问:“如何才能了结?不瞒劳大人说, 小女子自从郎君出了这般事情,整日里忧心忡忡。”
劳大人终究年长,经验丰富,此刻已经反应了过来。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淑娘一眼,笑着摆手:“等过了堂,很快就能查清了。至于开堂嘛,告状人新科进士中周顺回乡祭祖不在汴京,需等他祭祖回来才能开堂。”
淑娘转头看丈夫一眼,施禹水会意,拱手问道:“那么等待开堂这段时间,下官是不是就住在大理寺?”
淑娘跟着就说自己:“郎君虽然做了两任县令,可郎君不是那等贪图民脂民膏的昏官,俸禄银两只够一家人日常用度,不足敷汴京中的生活。何况家中亦有田地需要照管,若是那周顺几个月不来,难道就要小女子白白地耗在汴京不成?”
劳大人低头沉思一阵:“只是尚未过堂,施大人也不好就此离开呀。”
淑娘赶紧追问:“那,如果劳大人先给郎君开堂,把郎君这边的供词记录下来呢?当初周顺状告郎君,必定有个状纸,劳大人也不算是无端审问。”
她又补充道:“小女子还从家乡带来了几位老人作见证,若是这官司真的拖到几个月后才能开审,那几位老人小女子总不能把他们送回去再带回来地折腾。”
劳大人觉得这件桉子其实也算是比较简单的,又想了想居然就同意了淑娘的建议:“也罢,明天老夫就开堂审理。把施县令这边的口供拿到,等周顺祭祖完毕回京,再寻他对质。”
淑娘赶紧再补充:“官司一日不能了结,郎君就只能赋闲在家。长社县跟汴京也只三天的路程,便是郎君的口供跟周顺有不一致的地方,劳大人再叫郎君来京也方便得很。”
劳大人大笑道:“你这个小娘子真是处处为你家郎君着想,又聪慧,又贤淑。”他本想要开口认淑娘做个义女,却硬生生地住了嘴。官司还没有审,自己认义女会被人认为是偏向施县令了。
想到要公私分明,劳大人很快把脸上的欣赏之情收了起来:“明天老夫开堂审桉,你们都回去预备着吧。刘班头,你再带人去把施娘子所说的证人都带来。”
淑娘看看丈夫,施禹水起身道了告辞,跟刘公差一起出了大理寺。
刘公差向淑娘拱了拱手:“还要有劳施娘子带我去请几位证人过来。”
施禹水急忙上前拦住:“刘大哥,我家下人还在大理寺的院子里等候。不如先去院子那里,叫下人跟娘子一起回客栈去?”
刘公差点点头:“这个自然。”
春花悄悄在背后拉住淑娘的衣袖。
淑娘一回头,春花向她做了个“王二哥”的口型,淑娘轻轻对她摇头。
几人一起来到小院,王大跟王二居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弄来了酒菜。他们兄弟俩拉着两个门子一起,就在院里一棵树下的石桌上撸着袖子吃得正痛快。
刘公差挠挠头笑着对施禹水说:“原来连施县令家中下人也是这般豪爽的性子。”
施禹水也笑:“乡下粗人,农闲时候不吃酒便要赌钱了。两者相权,还是吃酒好一些。”
王大早看见几个人过来,只是两个门子吃得兴起正大声喊叫着“不够,再满上”,只得先紧着斟酒,这时才放下酒壶过来见礼:“大官人,大娘子,刘大哥。”
施禹水笑了一下:“王大,你跟大娘子一起回客栈,把下河村那几位老人交给刘大哥带来大理寺。回头度着劳大人问完了话,你再把他们接回客栈。”
王大稍稍向兄弟那边侧头:“小的一个人就够了吧?”
施禹水点点头:“你兄弟也是人证,一会儿劳大人也要一起接见的。等见过了,问完了话,一起回去客栈住下。明天劳大人正式开堂审桉,你们再过来。”
王大答应一声,站到淑娘的背后去了。
吃酒的几个人这才停了杯,两个门子吃得半醉来向刘公差行礼。
刘公差扫了一眼桌子,只见杯盘狼藉,训斥两人一声,叫他们还去门口守着。
王二提起两个半满的酒壶一人塞了一个。两个门子便揣着酒壶歪歪斜斜地站直身体,分别把住门口。
刘公差这才向淑娘笑道:“施娘子,咱们这就走吧?”
淑娘点点头,带着王大、春花,领着刘公差回到客栈,唤出下河村的里正:“王老叔,这位是大理寺的刘班头,奉了劳大人的命来请王老叔你们几个去大理寺问话的。”
临走时,里正见淑娘不跟着自己一行人走,便忐忑起来:“施娘子,这……老朽……”
淑娘忙宽慰几人:“劳大人很温和的,王老叔不要害怕,问什么答什么就行了。”想了想,她还是吩咐王大跟着里正几人一起去大理寺。
王大坚持不肯:“大娘子这次来京,只带了我们兄弟加春花。如今我兄弟在大官人那里,我再跟着老叔去了,只剩下大娘子跟春花两个妇孺?客栈人流混杂,不成。”
刘公差在一边笑了:“不如我到掌柜的那里去打个招呼?”他特意拉拉自己身上的公服。
王大这才拱手道谢:“有刘大哥出面照应,自然万事无忧了。”
很快,一行人就离开了。
因只留春花跟自己两个弱女子,淑娘便吩咐春花叫掌柜的送点儿冰过来,然后关门闭窗减少麻烦。
两人都捧着茶杯——里面装着冰块——借着那一点儿凉意消暑,春花小声问道:“大娘子,大官人这个官司完了之后还能做官吗?”
淑娘笑着点点头:“自然还能做官的。不过,官司持续期间就没官可做了。”
春花又小心地追问:“那,大官人不做官的时候,有没有俸禄?”
淑娘诧异地看她一眼:“你是把我跟劳大人说的话当真了?咱们家里有那么些地呢,又不是靠官人的俸禄过活的。”
春花“哦”了一声,偷笑起来:“这几年总跟大娘子还有大官人在县衙里,王大哥王二哥也总在,都忘了家里的地了。”
淑娘也笑了:“你只是一时煳涂罢了。就是不问,回头咱们在家里住上一阵就该收秋了,到时候你自己就想起来了。官人做官才几年?咱们家种地可种了一百多年了。”
第二天,淑娘又带着春花到大理寺去听审。劳大人见她过去,吩咐衙役把她安排在东耳房里。
开堂之后,无非是宣读周顺的状子,然后施禹水逐条辩驳;又叫出王二拿出爹娘的婚书作证,另有里正等几位老人出面作证,很快就结束了。
淑娘被请到后堂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劳大人,这么快就完了?”自己当然知道真相,可目前告状的跟被告的劳大人都不认识,不需要质疑一下证据的可靠性吗?不需要考虑证人会不会是被收买的吗?
劳大人喝了一口茶:“施娘子虽然性子爽利,年纪还是不大。老夫自从接管了大理寺,见过多少官官相告的事情了?还能连人说话是真是假都看不出来?”
淑娘点点头,这个观点她还是服气的。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份带来的阅历,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因此也就无权对此发表意见。
劳大人又吩咐施禹水只能回乡,他这里会写一份公文,到时候把公文交给长社县的县令,着他看管住施禹水不许离开长社县。等官司需要施禹水回汴京的时候,他自会派公差到长社县去寻人。
施禹水接下了公文,带着王大王二收拾好铺盖,一起回到淑娘租下的客栈,却说不能立刻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