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止住了脚步。
公差一抬头,也看见了淑娘, 不由笑了起来:“施大人的娘子真是贤惠能干啊。”
淑娘仔细一认, 这个公差正是当初在安化县时自认是为首的那一位。
他如今的态度跟当初相比可好了不少,难道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事验证了淑娘的想法。
施禹水先对淑娘点了点头, 跟着又向公差说道:“多谢刘大哥这一路的照顾,请刘大哥先去见老大人回话吧。”
公差带着手下走了。淑娘很想叫住他问一句:当初自己跟丈夫说一个字, 他都说是怕串供,怎么如今就敢大咧咧地把自己放进来见丈夫说话了?幸而她的理智还在, 只默默地看着公差跟门子寒暄之后离开了。
施禹水仍旧不疾不缓地指着一间屋子, 说自己目今就住在那里,叫王二把铺盖送进去铺好。
淑娘见已经没了外人,忍不住快步走到丈夫身边, 唤了一声:“郎君!”
施禹水像是早已料到一样,伸开手臂把淑娘抱在怀里。
两个人拥抱了好一会儿, 淑娘才挣脱出来, 回头望了一下。门口的两个门子都变成了面朝外站着,王大跟春花也消失了。
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自己这般急切, 叫人看了笑话。
施禹水笑了笑,拉着她回到屋里。
王大、王二、春花三人都在屋里,铺盖已经铺好, 包袱拿出来摆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小桌上还有烛台、火柴、镜子等。
一见淑娘跟在施禹水身后进来,王二先就要跪下。
不想施禹水突然开口:“你们三个先到外面守着门,我跟大娘子说说话。”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很快都出去了,春花还贴心地带上了门。幸而这屋子也跟普通的房子一样有窗户,六月的大热天,窗子自然都开着。即便关了门,屋里也仍旧是一片光亮。
施禹水再次把淑娘抱在怀里:“娘子!”
淑娘的心跳的很快,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煞了风景:“郎君,我看你这一路上跟公差处得还行,应该已经知道你是被周顺给告了吧?”
施禹水一腔的情谊被扑灭了一半,不过他也想到自己目前还算是身陷囹圄,遂拉着淑娘并排坐在床边:“娘子也知道我总贴身带着几枚金叶子,那天不是智清办喜事吗?我穿的衣服袖子里又塞了不少碎银子。这一路上打尖住店都是我花钱,好酒好肉地供应。没几天那几个公差就跟我称兄道弟了,我趁机就问了出来。”
淑娘点点头:“钱花对了地方就行。”她指着小桌子上的包袱告诉丈夫:“这里面春花说是装了约莫百两白银,郎君拿着只管用。”
施禹水笑道:“娘子是叫我收买公差吗?”
淑娘想了想,摇了摇头:“也不算是收买公差,不过俗话说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不把这些当差的大爷们打点到了,我怕郎君见到大理寺的大人之前受磋磨。”
施禹水笑着在淑娘脸上亲了一口:“我路上不是已经把他们都打点到了吗?”
淑娘表示不认同:“带你回来的公差,未必是在大理寺里面为难你的公差呀。反正小心无大错。”
她顿了顿才说了自己的布置:“我一打听到是周顺告你,立刻就明白大约为的还是王二婶的遗体那件事。长社县王二叔跟王二婶的婚书我叫王大给抄了一份出来,下河村的里正、还有几个王家的老辈人我都带到京里来做人证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叫智清跟水谷去苏州了,他们两个还没回来。我怕你路上受罪,到了大理寺又没有证据脱身,就没等他们两个从苏州回来。”
施禹水点点头:“公差跟我说了之后我也是这个想法,有王二他爹娘的婚书跟当年的老人作证差不多就足够了。周顺此举出一口气的意图更多。”
淑娘想了想,把临行前王大找自己说过的话也告诉给丈夫:“早先呢,我是一万个不希望郎君给那个周顺求情的。不过王大找我说了之后,我才想着这件事总要有个善后的法子。”
“一来王二跟咱们家的时间长,他的性子郎君也知道。周顺怎么说都是王二的亲弟弟,郎君若是做得太绝,当下可能没什么,日子长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寒心;二来,郎君脱身之后出面为周顺求情,还显得自己宽宏大量,能搏一个好名声。”
施禹水又点点头:“这个我也想到过,除非上了公堂周顺信口开河伪造证据,不然我总要顾忌官声的。他告我可以说是年轻气盛,我若也得理不让人,就显得锱铢必较、为人刻薄了。”
淑娘见夫妻完美达成共识,不由也笑了:“原来郎君跟我的想法又凑到了一处。”
施禹水再亲了她一下:“那是自然。”
春花突然敲了敲门:“大官人,大娘子,差爷过来了。”
施禹水迅速放开淑娘,过去开了门:“原来是刘大哥。”
姓刘的公差笑嘻嘻地进了门,拿眼在屋里一熘。淑娘却在丈夫起身后迅速把桌子上的包袱收到了床侧的被子底下,也走到丈夫身边向他施礼,感谢他一路上关照丈夫。
刘公差受了礼,这才笑着告诉施禹水:“施兄弟,老大人说要见你。”又把眼睛在淑娘身上扫了一圈:“还有施娘子。”
淑娘惊愕起来:“老大人要见我?”她看看丈夫,见他不像知道的样子,便转向刘公差:“刘大哥,不知道老大人为何要见我?”
刘公差摇了摇头:“我去禀告劳大人说施兄弟到了,劳大人开口就问我施娘子有没有在。我一想,施娘子确实在呀,就说了。劳大人就说要见你们夫妻,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好了,不管怎样,劳大人等着呢,你们快跟我来吧。”
施禹水忙向他说道:“娘子身边向有女使服侍……”
刘公差很豪爽地大手一挥:“那就带上女使。不过你这两个小厮就留在这里吧。”
夫妻两个带着春花跟着刘公差进了大理寺正门——大堂跟县衙的大堂差不多形制——转进了后堂,一位五十多岁、身着官服的老人正在喝茶。
刘公差先上前一步行礼,又指着施禹水和淑娘向老人介绍:“劳大人,这位就是前安化县令施禹水跟他浑家了。”
那位劳大人放下茶碗,笑眯眯地看向施禹水夫妻。
夫妻两个连忙跪下:“见过老大人。”
刘公差一路上提到大理寺卿时都说是“劳大人”。施禹水只以为是这位大人乃是大理寺最高长官的缘故,所以被众人唤作“老大人”,也就没有问过他的姓氏。此刻见礼,自然而然地也唤起“老大人”来。
这位劳大人像是对施禹水的想法了如指掌,他开了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夫姓劳。”
施禹水跟淑娘面面相觑,忙再次磕头:“见过劳大人。”
劳大人这才叫他们两个起身入座,施禹水再三打躬作揖地推辞不敢。劳大人不耐烦起来:“你这做官的反倒不如你家娘子有魄力,老夫叫你们坐就坐,罗唆什么?”
施禹水战战兢兢地坐下,淑娘在他身边也坐了,猜测这位京中的大人怎么连自己都知道了。
连刘公差也捞了个座位坐下,春花立在淑娘身后。
劳大人大约是个急性子,很快就再次开口了:“老夫与吏部的李大人是至交好友,昨天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个小桉子。”
施禹水用目光询问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淑娘茫然地摇头:自己是真的不清楚怎么回事啊。
劳大人看到了他们两人的互动,大笑起来:“吏部是管着官员升降的,李大人两个月前才任命了一个新科进士做安化县令,昨天就接到了渭州知州的公文,当即把那个安化县令贬了职。怎么,施娘子这下该知道了吧?”
淑娘脸红了起来,她站起身向劳大人行礼:“小女子出口无状,又得理不饶人,惹劳大人笑话了。”
施禹水惊奇地看向淑娘:“娘子,你做了什么?”自己前脚走,娘子后脚把新安化县令给扯下来了?这是什么速度?
劳大人又笑:“施娘子,不如你自己讲,也叫老夫省点口舌?”
淑娘再次行礼,小声把辛县令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施县令触犯国法理当受罚”、“孺人要想个后路,自己只有一个妾、另一个位置留待孺人”,结果惹恼了自己,到州衙告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等罪名的事说了一遍。
施禹水目瞪口呆:“娘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也有这般利口?”不过,告得好啊。
淑娘红着脸摇头:“郎君不要取笑我了。”
一边的刘公差也觉大跌眼镜,上下打量淑娘:怎么也想不到,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只凭着几句话就轻轻松松地把跟她丈夫平级的县令给扳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