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张娘子的话,逐渐放下了筷子、酒杯等。原来吵吵闹闹的几个孩子, 也被大人捂着嘴不许出声。
在这安静的环境里, 淑娘感到一阵不舒服。她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张娘子跟着她出去了。春花和夏桑也从席上起身跟着。
前院一片狼藉,众宾客都被驱赶着站在一起。自家的下人在另一边, 新郎官智清把身上的绿袍扯下来丢在地上,武泽跟他靠得很近。淑娘注意到王大王二似乎有意无意间站在武泽智清前面, 把武泽挡得严严实实。
施禹水身上虽然没有枷锁,却有两个一身公服的人紧紧地立在左右。
他看见淑娘过来, 才开口喊了一声“娘子”, 就被两个公人喝住了:“大人有令,不许说话,免得私下交通信息。”
淑娘定了定神, 给丈夫一个“安心”的眼神,向公人问道:“不知几位差人谁是为首的?”
施禹水身边的两个公人有一个开了口, 言语中带着一股不屑:“算是我吧。”
淑娘便向他行了个礼:“这位上差是州里的?路里的?还是京里的?”
公人大约没想到淑娘这般镇定, 语气好了些:“本差是京里大理寺的。”
淑娘又问:“原来是京里来的大人。我家郎君身为一县之长,身上也有朝廷七品官职, 照理该有旨意才能抓捕。不知上差此来可曾携带旨意?”
公人顿了一下:“圣上的旨意是没有的, 不过本差也是奉命行事。有大理寺的公文在此,孺人可以过目。”他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卷书札来递给淑娘。
淑娘接过书札打开,上面写道:“奉钧令, 着政和十八年进士、前??蚕叵亓睢11职不?叵亓钍┯硭??姐昃┐罄硭隆!奔任拊?颍?参奁谙? 更没有说去做什么,底下倒确实盖了大理寺的印。
淑娘交还书札,再施了一礼:“多谢上差恩典。”
公人向淑娘说:“孺人见谅,本差这就要带走施县令了。”说完便招呼自己同僚过来,推搡着施禹水走出县衙。
淑娘带着几个女人跟了出来,县衙门口停着一辆车、几匹马,不过那车只是普通的箱型马车,并不是囚车的模样。
淑娘见了那马车不是囚车,这才觉得心里有了些底气。她镇静地对施禹水说道:“郎君放心,我立刻就叫人收拾了行李物品,赶到京里去。”
施禹水只点了点头,便被推上了马车。公人也纷纷上了马,眨眼间便从视线里消失了。
春花低声问:“大娘子,大官人为什么被抓?”
淑娘摇摇头:“公文上没有写,现在情况不明,先回去打发宾客离开吧。”
几人回到住处,来吃酒的宾客已经乱成一团,男人寻找自己浑家、孩子,女人嘴里议论纷纷。王大王二都束手无策。
见到淑娘回来,王县丞打头过来拱手:“夫人家中有此变故,下官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张主簿等也跟着出声说告辞。
淑娘笑着回应:“惊扰了众位,原该替几位大人压惊,只是如今家中忙乱,顾不上了。”叫王大王二送客。
顷刻间宾客散尽,只留下几桌残席跟茫然的下人。
武泽正要说话,淑娘止住了他,转向新郎官:“智清,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本来不该再叫你劳累的。不过如今这样情形,也只好你去州衙走一趟,求见知州大人,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消息。春花你去屋里取银子给智清带上,少不得要打点下门子。”
两人应下离开。淑娘又向蒋老头一家三口说:“舅姥爷,表舅、表妗,叫你们受惊了。事情突然,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委屈杏儿了。”
蒋老头只是叹了口气,摆摆手转身回后面去了。大平是跟着爹行事的。
田氏拉着杏儿虽然也是一脸担心,却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跟在公爹、丈夫身后离开前院。
淑娘又吩咐吕家人先把残席都收了,然后准备些不易坏的食物。
姜娘子语带忐忑:“大娘子,是要离开了吗?”
淑娘点点头:“官人既被抓走,安化县很快就会有新县令过来。于情于理我们都得把院子腾出来。”
她环视众人:“女人都回去收拾行李物品,王大王二先去看看能不能赁个客栈住下。”
王大问道:“大娘子,赁客栈做什么?大官人出了事,我们不是该直接回长社去吗?”
淑娘想了想才回答他:“官人有事,我要弄清楚是为什么,才好到京里给他奔走。这样吧,赁个客栈也住不了几天,你们兄弟两个直接去雇车。等女人打包好行李,就把大件的送到船上去。新县令来之前我还住在这里,等查清怎么回事了,我们立刻乘船离开。”
众人答应下来,纷纷散去办事,只留下武泽面对淑娘:“大娘子,是不是因为我……”
淑娘摇了摇头:“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虽然不知道郎君这个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却能肯定跟你没关系。”
武泽表示不信:“大人除了收留我以外,行事似乎从未有过差错。”
淑娘向他解释道:“你想,如果你的身份真的被人发现了,那也该是离的比较近的人才能发现然后去告官。郎君自己就是县令,想要告官的人肯定会绕过他,州衙就变成了告状的首选之地。刚才我不是问过了?差人都是京里来的,知州大人跟郎君也有点交情,真有人到他那里去告郎君的话,不会不私下通知郎君一声。”
都是三皇子一系的人,这点小关系是可以疏通的。
武泽沉默一阵还是觉得是自己的缘故:“大娘子,万一有人直接跳过州衙到京里去告了呢?不是说蔡太师很受官家崇信吗?若是蔡太师瞒着官家派人来抓大人呢?”
淑娘又摇了摇头,笑着安慰武泽:“那样的话,先抓的应该是你。真的是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多想了。”
但是她也有担心的地方:如果现在武泽被人揭穿身份,那么丈夫就会实打实的有藏匿逃犯这条罪名。
考虑之后,她叫武泽去船上看守:“你没过来之前这里也有过一些事,船上那两个水手不够可靠。水谷虽然能开船,却还是凭郎君的县令身份才叫那两个水手敬畏的。如今大件行李搬上船,水谷一个人守着我担心压不住两个水手。你身手好,帮水谷去看着船。”
武泽大约也想到了自己不能轻易露面,立刻就答应了:“大娘子放心吧,我上了船就不下来了。”
淑娘想了想,又叫来吕家人:“吕老丈,吕河还在书院里念书,最好是还继续念,等咱们要离开的时候再叫他从书院里出来。县衙这里我还要留几天,叫姜嫂子也留在这里做饭,顺便陪着吕河。你带你儿子也去船上吧,你们爷俩给船上的人做饭。吕江是郎中,两边都可能需要郎中,叫他辛苦一下,来回跑几天吧。”
吕家人也同意了。
淑娘又让春花通知杏儿跟小草都先去船上,只她一个人留下陪自己住就可以了。
因为要成亲,杏儿的东西已经搬到智清的屋里去了。春花先去告诉了小草,就又过来找杏儿,却听见田氏正在跟杏儿说话:
“没想到你表哥会遇到这样的事,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官。他不能做官的话,智清跟着他还能做什么?可惜你的婚礼已经办完了,要是你表哥早一天出事,我拼了命也能拦住不叫你嫁。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春花顿时住了脚,她想要离开,却鬼使神差一般地继续听了下去。
杏儿:“娘,这种话以后别说了。表哥跟咱们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过,认了亲就费心费力地给我还有小草找人家,对得起咱们了。再说,智清也不是离了表哥就没什么用的人。他身体好,就是以后种地,也是个能干活的。”
田氏还是有点不满意:“那时候是以为你嫁了智清,以后的子孙就不用再去土里刨食儿了。我还指望着等你站住脚,给你哥哥也寻个好差事,把你侄子侄女也带出去家里那个土窝窝呢。现在这个事一出,什么指望都没了。”
杏儿沉默一阵才又说话:“娘,这就是命吧,咱们家就是种地的命。表哥给咱们家买得地买得牛,种地也不那么累了,以后就安心种地吧。”
春花听到这里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她出了二进西厢房就来找淑娘:“大娘子的表妗,原先看着还好。现在大官人一有事,她就在那里抱怨不能带挈孙子孙女了。”
淑娘笑着摇头:“你也不用替我跟大官人抱不平,人之常情罢了。表妗,有个‘表’在前头,根本就不是多亲的亲戚。”
春花还是觉得不忿:“大娘子也太好说话了。”
淑娘却站起身来:“既然表妗都这么说了,我看这就叫舅姥爷一家先回去。咱们家里有事,也顾不上送他们,给舅姥爷点儿银子,雇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