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岭南旧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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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的太过入神,手上慢慢停了下来。

施禹水感觉到没人给自己擦背了, 一回头就看见娘子拿着毛巾在发呆。

他抽走毛巾时, 淑娘也没有发觉。

施禹水知道娘子经常会走神,只得自己洗完了澡出来换好衣服, 又小心地准备把淑娘抱回屋里。

不料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娘子的衣角,淑娘却兴奋地喊道:“我想起来了!”

把施禹水吓了一跳:“娘子想起什么了?”

淑娘回过神来见丈夫洗好澡换好衣服了, 略有些脸红:“就是郎君说的有个接生婆作证的事。”

两人一起回到房间,淑娘才把自己想起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丈夫。

当初施禹水被任命为??蚕叵亓? 一家人是坐船前往岭南的。中途遇到风浪, 淑娘不小心跌落在地上动了胎气,船临时停在黄岩县请了女医计妙给淑娘诊脉。

计妙曾经告诉过淑娘,她认识的一个接生婆——六婆, 说过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娘子接生的故事。

那时候六婆告诉计妙的是:那个大户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去母留子,给她银子叫她接生之后害死娘子;而六婆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要生产的妇人。妇人便拿出更多的银子, 反收买了六婆到衙门告发丈夫。

当时的县令就是后来的刘知州。他直接把这大户家的一半家产判给妇人及新生下的儿子, 又把大户判监多年。之后就说那位妇人带着儿子搬走了,没多久刘县令也任满离开了黄岩县。

淑娘想起来这回事, 还是因为当年计妙讲起来的时候, 说那位娘子走了,县令也走了。前后两个走了连在一起说,让人有点浮想联翩。她听到的第一感觉就是妇人跟着县令走了呢。没想到这个感觉居然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施禹水摇头表示不信:“娘子这话说的有点不合情理了。”

“第一, 刘知州当年在黄岩县贵为县令。便是他没了娘子,想要续弦也有大把人选,何必去强夺人妇?”

“第二, 就算那妇人貌美如花,能够令人一见倾心,刘县令也敌不过美色。可那妇人已经生子,刘县令便是要收那妇人,也不会替别人养儿子。”

淑娘据理力争:“可是,郎君不是说,出面告状的人就是黄岩县的人吗?还有接生婆作证。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就能说明这些了。”

施禹水再三表示不可能。

淑娘想了半天,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刘知州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专爱熟女这一款吧?他纳的三巧,是个成过亲被休的;他想纳的孙氏,是个成过亲和离的;若是自己的推测为真,张氏也是嫁过人才跟了刘知州……就自己所知道的,已经有三个人都是熟女了。

施禹水见娘子忽然不再跟自己争执,只当她被自己说服,当下便宽衣准备歇息。却见淑娘嘴角含笑,脸上带着一股谜一样的神色,两个眼珠骨碌碌地乱转,显见得又在神游天外。

他知道娘子常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淑娘认定刘知州就是个熟女爱好者之后,就想跟人分享一下心得,一回头却只见到已经睡着的丈夫。她怏怏地熄了烛,也宽衣睡下了。

第二天施禹水早早就又去了考场,跟着一连六七天都早出晚归。淑娘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跟丈夫提起,慢慢地也忘了这茬。

模拟的省试很快就结束了,施禹水跟学政、教授们一起批阅了书生们的墨卷。

六月初六,书院排名出来了。张主簿最小的儿子张留榜上有名,位列第十。

吕河没有进入前四十。

施禹水专门把吕河的墨卷调过来看过,不得不说年龄是他的一大劣势。一来年纪小,练字的时间就短,字这一项上比别人差;二来年纪小有很多事就看不透,文章的立意内容都太稚嫩了。

他拿着试卷给吕河一一点评时,张主簿心事重重地来找他了。

施禹水叫吕河先回去自己琢磨,这才问张主簿有什么事。

张主簿问的话很出施禹水的意料:“大人,不知道孙家凹的孙太公何时才能回来?”

施禹水知道孙太公目前大概还是在汴京忙着告刘知州的事,如果证据确凿的话,说不定秋收前就能回来。但是这话不好跟张主簿说,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养好了身体应该就回来了。张大人莫非有事寻他?”

张主簿这才向县令吐露了自家的打算:“大人莫笑属下才是。属下的幼子还未成亲,知道孙太公家中巨富,孙氏也已经和离,想撮合幼子与孙氏成亲。”

施禹水自然大吃一惊:张主簿怎么说也是正正经经中了进士的,他的幼子虽然是庶子,也是官家子弟。孙氏家中再是富裕,也不过一乡下土财主家长大的小娘子,况且还是嫁过人的。张主簿怎么会起了这个心思?

他很自然地问了起来。

张主簿满脸羞愧:“属下早年荒唐,为了跟先生赌气花费了大量银钱。家中子女又多,开销大,却没有一个儿子能当门立户。那年浑家携子带女入京跟属下团聚,担心家中无人看守,便把田地全部变卖了。如今卖了田地所得的银两已经用尽,全家只凭属下的一份俸禄养活,实在吃不消了。”

“前番孙太公告状,属下得知他家田产众多;其后又知道了孙氏不计前嫌厚待前公婆跟前姑子,不是个做妖的性子;属下幼子尚未成婚,就想着叫他跟孙氏凑了一处,也好替属下分担一些。况且属下除了幼子之外,还有两个女儿待嫁。若无这股横财,怕小女出嫁时嫁妆太薄惹人耻笑。”

施禹水摇了摇头:“张大人,不是本县不看好你这番打算。单是如今孙氏已经立了女户,只要招赘的,张大人难道能叫令郎入赘女家,日后的子女都不能随自己的姓?况且,今次本县为县学的学生们彷着省试的规模举行考试,令郎位居前列,前途可期。”

张主簿忙开口道:“大人,属下跟老妻商议过,便是叫幼子入赘也不妨事。至于今次考试,属下担心幼子只是一时侥幸才名列前茅;万一日后不走运,一辈子考不中,那时这门亲事也错过了,才是后悔莫及。”

施禹水耐心地给他分析:“张大人家中有众多子女,照张大人所说没有可以当门立户者。本县看,这个张留就有当门立户的可能。张大人如今只看孙家钱财,难道不知入赘之后就断送了张留科举之路?尊夫人并非张留生母,张大人却是亲父。放着已经成婚的年长儿子不靠,却叫科举有望的幼子自毁前程来奉养是哪门子道理?”

张主簿愣了一下,以为县令是在指责自己浑家不尽嫡母之责,忙替郑氏开脱:“属下与浑家乃结发夫妻,浑家自来贤惠有加,并没有苛待过庶子女们。”

施禹水低头想想,还是决定劝他:“张大人,据本县所知,你家中除一妻两妾之外,还有四名典妾?另外子女身边都留有下人服侍?”

张主簿不明所以地点头称是。

施禹水问他既然家中入不敷出,为何仍要留着典妾?成年子女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幼年的孙辈也可以交由父母照顾,为何定要下人服侍?

张主簿愣住了:“这……属下一向如此……”

施禹水笑了:“张大人莫怪本县说话难听,此地可没有人跟张大人斗气。张大人跟尊师斗气养起来的排场,连本县都比不过呢。”

张主簿一时汗如雨下:“这……大人,属下决无冒犯之意……属下回去就放了典妾,裁撤下人。”

施禹水忙止住他:“张大人的几位典妾想必来自京中吧?不知她们出自良家否?”

“属下得中进士之后滞留京中,浑家等人远在川中。属下虽托了人回去搬取家小,无奈路途遥远,身边无人服侍,就寻了牙婆要买几名女子放在身边。牙婆那里的女子都是良家,不过得知属下要典妾,都不肯将清白身侍奉属下这老躯病体。后来属下无奈,又寻了媒婆将那不出彩的勾栏女子买了四人。”

施禹水笑了:“她们既然在京中勾栏里混过,想必技艺比本地的粉头要好些。若张大人同意,本县可派人通知本县的几处瓦舍,着他们延请四位小姐做个教习。瓦舍里买人,多少会出个身价,如此可解张大人燃眉之急。不知张大人意下如何?”

张主簿不由喜出望外:“属下多谢大人指点,还要请大人多多相助。”

他很快就告辞回家,因典妾需要县令联系到愿意购买的瓦舍家,便先宣布了裁撤下人的决定。

郑氏觉得不可行:“家中一向如此做派惯了,子女都是下人服侍着长大的。如今郎君突然说一声就要把下人都裁了,叫子女们一时之间可怎么过?”

张主簿摇头表示此举势在必行:“此地不讲排场,娘子可见县令家有这般多妻妾下人的?县令与我说了,留儿文字不错,功名可期,不该断了他的前程。”

郑氏稍有不满:“县令家不爱用下人是他自家的事,何必管到官人头上?不做成留儿这桩亲事,两个女儿又该出嫁,嫁妆从哪里出?”

张主簿忙低声把“县令要把自家典妾介绍给瓦舍”的话告诉郑氏:“到时候先拿这笔典身钱给两个女儿置办嫁妆。”

郑氏虽然贤惠,对丈夫有诸多妾室的事还是有不满的。此刻听见丈夫愿意把典妾放手,哪里不高兴得心花怒放?

她立刻就喜笑颜开地同意了张主簿的决定:“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留儿头上。既然郎君已经找到了法子,留儿就好好准备科举吧。至于其他儿女,我与郎君早年没有下人服侍也长了那么大,他们也该学着些。”

施禹水回家之后也把这件事当作笑话讲给淑娘听:“早先我倒是听说过不少此类的故事,不过大都是兄弟似乎要有出息,姐妹们自卖自身供养兄弟。张家这样卖儿子嫁女儿的事还是第一回听到。”

淑娘想起郑氏的子女全部成亲了,所以这件事里牵涉到的一子两女都是庶出。她立刻就觉得是整件事都是郑氏的安排了:“郎君,应该是郑娘子撺掇张主簿的吧?”

施禹水一愣:“娘子怎么这么想?张主簿没说,不过他提过自己跟郑氏商议过。”

“郑娘子自己的儿子女儿都成过亲了,郎君不是说张主簿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那就是说郑娘子的两个儿子也是吃老子的俸禄养活。张留据说今年还不到十八岁,却有可能中举。那日后万一再中个进士,岂不是一个庶子远远超过郑娘子自己的两个嫡子了?”

“两个女儿虽然也是庶出,不过一副嫁妆嫁出去也就碍不着眼了。庶子却是留在家里的,郑娘子怎么会叫庶子拦在嫡子前面?张留被入赘就断了他的科举前程,等张主簿任满调职离开安化县,这个庶子就算是彻底被离得远了。”

淑娘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了。

施禹水虽然觉得淑娘的话很有道理,却仍旧有些心惊:多年下来,娘子每每在妻妾、嫡庶上分得清楚,可见是心里就把这种事情看得很重。这样一来,便是日后自己度过了劫数,想要纳妾怕也是痴人说梦。

他打断淑娘的话:“娘子,不管是张主簿的意思,还是张娘子的意思,最后还是张主簿同意了才行。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心疼,哪能怪张娘子一个隔肚皮的嫡母?”

淑娘被说的哑口无言。这跟男人出轨是一个道理,再是有诱惑,还是因为男人把持不住。

不久之后,张主簿家放出了一半下人,另外还有两家瓦舍对张主簿家的典妾表示出购买的兴趣。

施禹水直接介绍了张主簿给他们,剩下的事便叫他们两方扯皮,自己只肯做见证。

最终张主簿把四个典妾两两转卖给了两家瓦舍。拿到身价银之后立刻给第四个女儿准备定亲。男方是张留在书院里的同窗。

定亲宴上,县令跟县令夫人也被请了去。

吃完酒回家,淑娘又对丈夫发表了高见:“我听郑娘子说,这个时候定亲,她们家准备嫁妆,让男方去省试。等省试结果一出来,两家就成亲。她怎么就能笃定男方一定能中举?”

施禹水不在意地接话:“能不能中举有什么要紧的?这次不中,三年后再考就是了。我见那个书生年纪也只有二十来岁。”

淑娘解释道:“张四娘子跟这个书生定亲是在省试之前。若是书生侥幸中举,张四娘子能得个旺夫的好名声,日后进了婆家也会被高看一眼。可万一不幸落榜,不就是现成的‘八字不好’诺大一个把柄?郎君是男人家可能不在意,女人家可不会不考虑这些。”

施禹水吃了一惊:“还有这些说头?两家定亲是合过八字的,真有个万一,也不能拿‘八字不好’来做伐吧?”

淑娘笑道:“自家的都是好的,但有不好必是外人带坏了的。郎君怕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吧?就算不能把‘八字不好’当面说出来,等张四娘子进了门,做婆婆的随意磋磨她却不需要借口。”

施禹水思考一阵,表示明白了:“不过这跟娘子有什么相干?难道娘子还没有生下儿子,就想着日后做婆婆的事了?”

淑娘又一次哑口无言了。

她心里有一阵恐慌:丈夫这样说,难道想要孩子了?可自己跟丈夫的生活还算和谐,却一直都没有怀孕。是不是需要再请郎中看看?

淑娘一边在心里乱想,一边偷偷去看施禹水脸色,却见丈夫说完之后便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起来。

现代备孕需要准备什么呢?她记得要吃叶酸,可现在哪有叶酸?什么东西里叶酸含量比较多,她也一概不知。

第二天淑娘就喊来了姜娘子:“姜嫂子,回头你问问吕江,看看有什么吃的是不利于女子有孕的,以后不要再做。若是有什么是助孕的,常做些来给我。”

姜娘子立刻明白了:“大娘子放心。”不过她又偷偷问淑娘要不要到庵里拜一拜,请个送子观音回来。

淑娘知道这些都是迷信,自然不肯乱花费:“这倒不必了。万一叫大官人知道了,怪难堪的。”

姜娘子笑着说:“大官人自然也是想儿子的。就是知道大娘子求子,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难堪?”

淑娘坚决不肯。

其实跟难堪关系不大。

淑娘怕的是自己想方设法求子万一不成,丈夫顺杆子说要纳妾怎么办?就算自己能给挡回去,夫妻感情也伤了。她不肯叫丈夫有开口的机会。

姜娘子又说:“那我叫大小子找两个方子,给大娘子用些药?”

淑娘又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还是吃喝的注意些吧。总不能为了要孩子乱吃药,把身体给弄坏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活在现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自此淑娘开始了暗中备孕的生活。

转眼到了七月底。施禹水从陆知州那里得知,前任知州刘大人被人告发的桉子已经了结,他被贬官到广南东路番禺县做县令去了。

施禹水难免心有戚戚:刘知州好不容易才从七品县令升迁到五品知州,这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而且日后再无可能超过七品了。自己为官任上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因为今年省试的缘故,县衙需要抽调人手护送书生们前往秦凤路治所秦州应试,收税时的人手可能会不够。

施禹水便整天泡在衙门里跟王县丞张主簿等人商议。

这天众人正在说不如请县尉派士兵护送书生时,一个衙役进来禀报:“大人,衙门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说要拜见县令大人。”

施禹水问来的是什么人。

衙役摇头表示不知道,不过为首的人有些面熟,肯定是来过县衙的。

施禹水想了半天,猜测大约是史玖夫妻?他向属僚告声歉,跟着衙役来到门口,却见为首之人乃是以妾代妻桉中的孙太公。

孙太公一见县令出来就迎上前来作揖:“大人,老朽特意带小女跟女婿来拜。”身后孙氏跟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一同上前行礼。

施禹水笑着跟孙太公寒暄几句,着他先回家中安置,自己衙门里也正忙。

孙太公却说:“大人,老朽有关于刘知州的事想先告诉大人。”

施禹水想了想:“这样吧,孙老丈既然心急,不如带女儿女婿到后院拜见本县娘子,把事情告诉娘子也是一样的。”

孙太公答应了,施禹水又回到后堂:“却是去年给女儿立了女户的孙太公如今回来了,还带着女婿一起来拜。”

张主簿有些五味杂陈:幸亏是听了县令的劝告,叫留儿继续在书院里读书准备应试了。当初要是真按照自己的打算,叫留儿放弃学业等着做孙家的赘婿,孙太公却带着赘婿一起回来了,就彻底把留儿给耽误了。

施禹水一回来,众人又继续就之前的话题商议起来。

后院里,淑娘知道是孙太公来拜,立刻就叫人在二堂准备了屏风。

她早就想知道孙太公是怎么告倒刘知州的了,跟孙太公一家寒暄完,立刻就问起究竟来。

孙太公却叫女儿先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淑娘:“夫人不妨先看看这封信。”

淑娘一脸疑惑地接过信封,厚厚的。

她打开封口,里面有两份书信。打开一份,直接看落款时,却是计妙。

淑娘一愣?岭南来信?怎么到孙太公手里的?

她打开另一封看落款,署名苗大郎。

正是丈夫担任??蚕叵亓钍保??蚕匚t恢薪?康哪且晃皇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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