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愣住了,好半天才苦笑道:“是我想差了。”唉, 自己真是被集体订婚礼这个噱头给冲昏了头脑, 竟然想要把现代那种一有事就要摆酒请客、大撒帖子狂收礼金的行为给带过来。
她不再提请县衙里人的事,回头就吩咐了王大王二, 到日子请过来两个厨师做饭,毕竟姜娘子一家也是定亲的人员之一, 不能叫他们儿子定亲当天再忙着给别人做饭。
初十那天,王大王二带着吕壮办好了三份一模一样的下定礼, 羊肉、面点、茶饼、果蔬俱全, 两瓶上好的酒。最上层的盒子里分别放置了智苦、智清、吕江三人的下定帖。酒瓶跟三台杠架都用大红的丝绸缠着。另外还买了十几条鱼备用。又雇了两个脚力过了三更就来听用。
三桩亲事都要下定,李媒婆只有一人,因此就分了先后顺序。一来智苦订亲的苗慧距离最远, 他又是智清的师兄,而智清年纪又比吕江大。所以智苦最先下定。
第二天三更天, 王大叫上两个脚力, 抬了一担礼物往鹰堡村去给智苦苗慧下定礼,李媒婆跟着。
这一去一直过了四个时辰才回来, 回到家已经日上三竿了。礼担最上面盒子里换成了盛着三封婚启跟苗家同意订亲的回礼书, 两瓶酒换成了清水,水里各有两条鱼跟一支镶银竹筷,再下面是苗家回了的一半礼物。
李媒婆忙进行第二场定礼:从智清住的二进院把礼担抬到杏儿住的三进院。大平田氏接下礼物, 蒋老头换了回礼书,三人又把礼物分成两半,一半留在西厢房自家住的屋子里, 一半放回担子上。田氏则把酒倒进预先准备好的空罐子里,又把酒瓶里灌满清水,分别放进去两条鱼一根银筷。再把担子抬回二进院。
跟着又是吕江的定礼,除了吕江住的是一进院外,其他步骤跟智清的一模一样。
总算赶在午时前把三场定礼全部完成了。事先请来的厨师忙把一二三进院的羊肉、鱼都带到厨房,赶快开始炒菜做饭。
淑娘跟施禹水围观了自家院子里的两次过定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初两人定亲时的情景来。而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淑娘想到自己来到古代已经快十年了,施禹水则想到自己居然已经重活这么久了,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发觉了对方的举止,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淑娘问道:“郎君是不是也想到了当初我们定亲的时候?”
施禹水点点头:“那时候爹娘跟阿翁都很高兴,我想岳父也是一样高兴吧?”
淑娘笑着说道:“爹给我定亲之前,本来病得很严重的。等订了亲,又请了郎中来看的时候,值钱的病居然都没有大碍了,郎中还说是奇迹呢。郎君你想想爹该有多高兴。”
两人从定亲开始说,一直说到成了亲三天之后淑娘发觉施禹水的身份。
施禹水笑着问道:“那时候我明明没换个样子,娘子居然很快就认出来了,可见跟禹哥儿感情深。”
原施禹水?淑娘都快忘记还有这号人了:“郎君不提,我都要忘了还有这回事了。郎君还说呢,禹哥儿那时候跟我一样才十六岁,郎君都多大年纪了?隔着十几年的功夫,怎么都不可能像是一个人吧?开始时候不一样还能说是因为新婚高兴,高兴之后呢?我开始以为是因为男人成了亲就成熟了,可后来发觉郎君对我跟禹哥儿的很多事都不知道。这可不是能用成熟了就解释得清的。”其实自己马上就能想到换芯了,还不是因为自己也一样?
施禹水想了想,居然表示了赞同:“娘子这话我信。”
春花一脸笑意地来了:“饭已经好了,大娘子跟大官人要去院子里跟大家一起吃吗?”
施禹水率先起身:“一起吃,都是大喜事,哪能不一起热闹。”
淑娘也跟着起身,三人一起来到院子里。两个脚力领过脚钱就离开了,厨师自然留在厨下用饭。因为除了自家下人就是亲戚,都算是自己人,也就没有分开男席女席,都摆在一进院里面。只有杏儿跟小草由田氏陪着在自己房里吃了。
席上蒋老头向施禹水提出回家的事:“算上路上的时间,出来都二十多天了,也不知道大壮她们两口儿在家里能不能顾得住。”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有那么多地,还有牛,只有孙子孙媳两个人,万一压不住怎么办?还是要自己跟儿子儿媳回去看着些。
施禹水知道蒋老头大约是挂着田里的事,也不劝阻:“那好,我叫水谷还送舅姥爷一家回去。”
酒席过后,李媒婆拿着厚厚的红封离开了,厨师也带着佣金跟赠送的肉菜离开了。第二天,施水谷又送蒋老头一家三人离开了,生活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唯有智苦因为定了亲的缘故,往鹰堡村跑得更勤了。很快一个多月过去。
这天智苦来见施禹水:“大人,小的想早点成亲。等浑家有后就去从军。”
施禹水先是一愣,跟着又点头:“好,有后了你自己在战场上就会小心,也不担心身后无人,我叫大娘子替你操办就是。”
智苦支支吾吾地问道:“小的成了亲之后能不能还住在县衙?”
施禹水点点头:“我是县令一日,你就能住在县衙后院一日。只是我在这里也不过三年,三年之后呢?”
智苦愣了下:“小的没想到这个。”
施禹水笑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又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浑家嫁了你,自然是要跟着你的。只是你若去投军,你浑家也要跟着你吗?智苦,你既然决定了以后要从军,总要想好把家安置在哪里。你且说你打算在安化县扎根,还是到德顺军或者镇戎军那两州安家?”
智苦略带犹豫:“小的也没想好,大人觉得小的应该怎样?”
施禹水摇摇头问道:“你岳家那边有没有说过什么?”
智苦回答道:“岳丈倒是说,只这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去西边或者北边跟军中的莽汉们住在一处,想叫小的在安化县扎根。”
施禹水想了想劝他道:“你还是听听你岳丈的劝。你要知道,凡是军管的地方,民风都比较彪悍。等你入了军伍受军规节制,不能天天在家守着你浑家。你浑家不过一个弱女子,若是再有了孩子,孤儿寡母的难免被人欺负。若是你在安化县安家,等你从军去了,好歹还有你岳家照顾你浑家。”
智苦只说再想想,施禹水见他自己也比较拿不定主意,只得叫他先走了。回到家里,施禹水叫淑娘替智苦操办婚事。
淑娘问道:“智苦成了亲是还住在县衙吗?”
施禹水点点头:“暂时是的,不过他说等浑家有了后,他就去投军了。”
淑娘一愣,这不又是渣男吗?成亲就为了留后?把女人当什么了?她忍住气又问道:“那苗家知道他这个打算吗?”
施禹水又点点头:“应该是知道的。苗家想叫智苦在安化安家,等有了后娘家好就近照顾女儿跟外孙。”
淑娘更是呆滞:还有这么圣母的事情?女婿投军走了之后,女儿难道不是守活寡吗?苗家本来不是应该千方百计叫智苦留下来吗?苗家陪出去一个女儿,还要兼着照顾外孙?不觉得自讨苦吃吗?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那苗家没说智苦的行为不对吗?”
施禹水摇摇头:“有哪里不对?”
淑娘心里摇头,大骂苗家傻缺,嘴上却说道:“既然苗家同意,那我就叫李媒婆找阴阳给他们看日子了。”你们两厢情愿,我就不劝阻了。
她只觉得这门亲事的双方都不对自己的心思,找了李媒婆过来,叫她一力操办之后就丢开了手。还是姜娘子为了自己儿子跟小草的事,想要提前熟悉,跟李媒婆商讨了好些回,顺便也把智苦的婚事给操办了。淑娘一看这样,索性叫智苦拜姜娘子做个干娘,更名正言顺些。
姜娘子倒是很兴头,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高兴。
李媒婆跟阴阳看过日期之后,来见淑娘:“大娘子,如今六月天了,上个月才订了亲这个月就成亲太赶了,再说天气又热,看的日期就都是下个月的。”
“七月初七是七夕节,叫苗小娘子在娘家好生过最后一次七夕,也就没选这几天。十五又是中元节,鬼上路的时候,不吉利。十八二十宜嫁娶,可中间隔着个十九不宜嫁娶。”
“只有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连着三天都宜嫁娶,正好催妆、铺床、亲迎。老身就选了这个。大娘子看看没有问题的话,老身就去苗家定期了。”
“七月二十八?”淑娘听到这个日子就摇起了头:“二十八不行。”自己跟丈夫的生日啊,怎么可能这天不过生日给智苦娶亲?
李媒婆忙问道:“大娘子,二十八再不办事,就要再往后推一个月才有连着三天的好日子了。”
淑娘笑着说道:“二十八是我同官人的生辰,自家也要热闹的。依我说,索性就定在七月二十成亲。李冰人你不是说十八二十都宜嫁娶?十八催妆,二十迎亲,把十九那天的铺床礼挪到前一天或者推到后一天办也就是了。今天不是才十二吗?请期要提前一个月,正好时间也还够通知苗家。”
李媒婆答应去通知苗家。一转头又把七月二十八是施禹水跟淑娘两人共同的生日的事情给宣扬了出去。
苗家那边同意了淑娘的提议,最后定下了七月十八催妆,七月二十上午铺床,晚上亲迎办婚礼。
七夕这天,施禹水应了王县丞之约去他家吃酒,淑娘留在家里没有跟去。
杏儿跟小草请来了张主簿家的两个未嫁小娘子,又死活拉上春花一起过。郑氏一是丈夫没在家,二是不放心两个女儿,就跟着来了。她跟淑娘坐在一处,一边看五个未婚少女穿针乞巧,一边两人闲聊。
郑氏陪着笑问道:“听得人说,二十八是大人伉俪的生辰?不知道要怎生办理?”
淑娘奇怪道:“你从哪里听说的?”自己跟丈夫似乎从来没有宣扬过吧?
郑氏忙指着院子里几个小娘子说道:“是李媒婆来给府上几位小娘子说亲,偶然听说的。后来就传开了。”
淑娘一愣,这才想到自己否决智苦婚期的时候不小心说出去了,这时便笑着说道:“郑夫人可别误会了,大人说过,我们两个都还年轻,怕过生辰大办了折寿,向来都是自己家里吃一顿酒过了就算的。”
郑氏摇着头说道:“夫人说笑了,大人是一县之守都不过寿,叫下头人可怎么过?”她家大人带着这么多孩子来上任,就是想多办几次生辰收礼,可是一直都打听不到县令的生辰,县令没有开头自家不好办啊。如今好不容易知道了日子,自然要等他们大办,收过礼之后自家的孩子就能连番办事了。
淑娘想到这几年都没有正经过过生日,这时候天气也正好,不冷不热,就有些意动:“这件事还是要等官人决定。不是我说想办就能办的。”
郑氏笑着恭维:“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想做生日,只消对县令大人开口,必定能办得成。县里不少人家知道了县令大人跟夫人的生辰,都说要好好准备呢。”听说县令大人跟夫人成亲多年,夫人一直没有生子,县令大人也没有纳妾。县令如此宠爱夫人,怎么可能不给夫人办生辰收礼物?女人家收到礼物才高兴,收的越多越高兴。我都告诉你很多人要送礼了,你肯定要做寿了。
淑娘摇摇头:“我也并不看重这些,还是等我问问官人再说吧。”
郑氏不免有些气馁:“夫人伉俪真是夫唱妇随,叫人眼馋。”这么没本事,怎么把县令迷的死死的?自己倒是能干,死命地管着男人,也没拦住他纳妾生孩子。等他中了举,自己才算是彻底管不住他了。
淑娘笑笑:“结发夫妻,情谊深厚些也是应该的。”
郑氏听了这话越发心里堵得慌,干巴巴地应道:“夫人说的是。”跟着就不肯再说,只看几位小娘子那边的情形。
却是杏儿最好,一根线穿起了七尾针。因为这几年家中下人多了,春花需要做的针线减少,功力退步,只穿了五针。张家两个小娘子也都是五针,只有小草穿了三针,落在了最后。
杏儿怕她难过,安慰道:“小草你只是这半年都没碰过针线才这样的,等成了亲就好生在家做针线,很快就能好了。”
小草一点都不难过,不过还是要多谢表姐的好意:“谢谢姐姐。”
两位张小娘子快人快语:“杏儿姐的夫婿看来是最出息的,我们姐妹比不上。”
小草听出酸意来,见杏儿只是满脸羞红地低着头笑,就决定替她堵回来:“不过是个讨喜的意头,哪里就能当得真?不过姐姐定的夫家确实很好,是跟着县令表哥的。不知道两位妹妹说的是哪家?”
两个张小娘子正是因为还没定亲,这才整天都被郑氏带着串门希图哪一家看上。听了这话自然不快,可自己终身没有着落也是事实,只得悻悻地住了口。两个人倒都在心里骂小草整日在外面乱晃,不过仗着是县令家远房亲戚的身份才没有被人骂做伤风败俗。
正尴尬的时候,智清陪着施禹水回来了,杏儿一看到未来夫婿进来,红着脸转身回屋里去了。
两位张娘子看看进来院子的两个人,当先的二十多岁,身材偏瘦,一身气度儒雅不凡。跟着的也二十多岁,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顿时都羞红了脸,互相指指戳戳。
淑娘撇下郑氏,笑着迎上来:“郎君回来了?吃了酒?我叫姜嫂子做个醒酒汤来。”
施禹水摆摆手:“吃得不多,也没有醉,不用醒酒汤了。倒是等一下好好洗个澡发发汗。”
淑娘点头:“春花,喊夏桑去烧水。”
春花回道:“大娘子,都这么晚了,不用叫夏桑了,我去烧吧。”
淑娘同意了,春花就离开了。
小草正要拉着两个张娘子去杏儿房里说话,郑氏也起身,向施禹水行了礼,便说告辞。
淑娘并未挽留:“既然官人吃了酒,想必张主簿定然也是吃了酒的。夫人跟张主簿多年夫妻,也要家去照顾张主簿了。我就不虚留了。”
郑氏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两女趁着夜色之下无人注意,偷偷地回头看了两回。
之后的中元节也跟往年没有差别,不过施水谷的船回来了。
施禹水还在县衙,淑娘就先见了他:“水谷,你这趟出门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舅姥爷家离这里不是才六七天的路程吗?你浑家急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施水谷笑着解释道:“大娘子,都是给事情赶得。”
原来他送蒋家人回到华阴县之后,正遇到华阴县前任张县令被撤了职发往岭南,要寻船只往汴京去见自己上官求情。可他在此地不得民心,知道他撤了官管不到自己,船就都不肯送他。被张县令见到施水谷这一艘外来船,拼命地想要叫他送自己。施水谷不知道是自己家大人告倒了张县令,他只记得大人托过张县令的人情,如今他求到跟前不好拒绝,只得送他到汴京去了。
到了汴京之后,施禹水想到自己等人离开长社县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县里如今的情况,索性又转道回了长社。因他妹子跟李壮成亲半年有余,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又在长社县多呆了几天。从李立那里知道了史玖夫妻刚刚从长社县离开,跟着又碰到了罗绢派到苏州给罗纬周氏定亲的人回来。接着是知真观的观主病重,叔祖母曹氏知道施家每年都在知真观做道场,叫施水谷也去观里看望了一回。
一直都是事儿,因此拖到了六月底,快立秋了才开始返回安化。
淑娘听完笑了:“你妹子有喜了?什么时候生?史玖夫妻到长社县做什么?罗家小哥儿的婚事也定了?”
施水谷一一地回答:“小的妹子六月份才把出喜脉来,明年才生呢。听李兄弟说,史玖夫妻去长社县看看原来的铺子,可能还想着再回长社去开铺子。罗小哥儿的事定下了,就是救了他命那一家的小娘子。”
淑娘笑着说道:“你回来的正好,这里也有一桩喜事呢。智苦定了二十成亲,就几天的功夫了。”
施水谷自然高兴地说要吃杯喜酒,随即告退了去寻智苦道喜。
施禹水回来之后,淑娘把施水谷带回来的消息都告诉他。施禹水笑道:“没想到我告倒了张县令,倒是我的族人又帮了他。”
淑娘也笑了:“这么说的话,上一次舅姥爷一家过来,舅姥爷在码头看见的官船,应该就是朝廷派去调查张县令事情的。”
施禹水算算来回时间点点头:“差不多。知真观的观主病重,水谷去看过,知不知道郎中怎么说?”
淑娘没想到丈夫会单把知真观拿出来问,只得摇摇头:“水谷没说,我也没问。郎君问他做什么?不过是个道观的观主罢了。官家崇道,天下多了多少招摇撞骗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