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得到州衙的行文,立刻传齐了桉中人等, 把判决书当堂宣读了。
堂上立刻就有人开始哭泣, 门口的人群里也充满了悲痛:充军的虽然省下了银子,可孩子却要送到军中吃苦去了。罚银的虽然能把孩子留在身边, 十两银子却能让一家子倾家荡产。
苗青万万想不到自己免了处罚,弟弟却被充军了, 他立刻磕起头来:“大人,草民弟弟还小, 草民愿意替他从军, 求大人开恩!”
这话提醒了众人,衙门内外响起一片求情声。施禹水面无表情:“苗全发往镇戎军效力,苗山发往德顺军效力。二娃等人暂时还押大牢, 待交齐罚银后再行开释。苗青免予处罚,当堂释放。马氏苦役一年, 准以五两银赎买。”
乔庄听到五两银子就能换回浑家, 立刻就家去准备了。其余各家虽哭哭啼啼,终究也三三两两地离开县衙, 想是筹措银两去了。
施禹水吩咐衙役给苗山苗全换上枷, 亲自写了封皮贴上,各派两名衙役押送到军中。苗青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施禹水想起他们兄弟多年来相依为命,遂悄悄叫来智苦, 吩咐了几句话私下告诉给苗青。
智苦传话回来专门来寻施禹水:“大官人,像苗山这等犯了罪的充军,以后有了军功竟然也能做官吗?”
施禹水点点头:“嗯, 军中一向都有囚犯服役。你去传话,苗青怎么说的?”
智苦笑着说道:“大人定是算准了苗青舍不得兄弟独个受苦,他果真说要跟着公差上路,到德顺军处,弟弟充军,他投军,两兄弟也有个照应。”
施禹水叹了口气:“苗青想替苗山充军,其实并非不可行。只是他却没想过,鹰堡村一共才多少户?这次事件竟有七家受了国法,自家的孩子舍不得责罚,外人可没有舍不得的道理。苗山若是一个人留在村里,还不知道会被村里人怎样对待,到时候苗青身在军中又哪能护得住他?因此不如两兄弟一起从军,无论生死,好歹都在一处。”
智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乔庄要凑得银子最少,他借银子时说明了自家就快有四十两银子到手——六个孩子,两个充军,四个各罚了十两银子给他儿子做丧葬费,恰是四十两——因此当天就拿了散碎银锭到县衙缴了,带走了马氏。
其他几家也在两三天内陆陆续续凑齐银两到县衙赎了人。施禹水命主簿将碎银子称过之后,换了两个十两、两个五两的银锭,并十两碎银,派智清送到乔家交给乔庄。
智清回来却悄悄地告诉施禹水,乔庄的爹娘知道自家一下有了这么多银子,而儿媳已经不会再生孙子了,立刻就张罗着要给乔庄买个妾,好续香火。乔庄倒是直说不肯,可他娘亲自寻了媒人,说不叫儿子儿媳插手半分。
施禹水长叹一声,古来一直都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又常用些吉祥物做“多子多福”的口彩。先前马氏有子,公婆即便不满也不能说出什么来。可如今乔小桥没了,马氏不能再生孩子,却拦不住别的女人来生了。只可惜那个少年一条性命。
他想到了这些,心情又低落了下来:自己如今二十有四,仍旧没有半分子息。可娘子那边显然是个醋劲极大的,必定不会允许自己纳妾。偏偏为着自己几年后的小命儿考虑,不能不让着娘子。
他长吁短叹一阵,还是打起了精神,多活一世已经是意外之喜,子嗣的事以后再说吧。
几天的功夫,淑娘已经将后院改造完毕。晚上施禹水回来,淑娘就欣喜地拉着他邀功。
施禹水跟着淑娘看了这个所谓“浴室”的情形,笑着说道:“这个工匠不错,设计的极巧妙。”
当天晚上两人就洗了鸳鸯浴,施禹水抛开心结,尽情享受起来。
人命官司了结,施禹水想起自己打算查清采买私下勾当的事情来,便问淑娘有没有派人查过采买送来的菜蔬跟外面卖的价钱差别。
淑娘见他说正事,也一本正经了起来:“我叫姜娘子跟她男人一起去查过。安化县附近的村子就有种冬天最多见的白菜萝卜,几个钱就能买一堆,一两银子可以拉两车回来。村民们自己家养的鸡下的蛋,一文钱两个,一整只鸡一百文左右。这边有不少人信教,不吃猪肉,所以羊肉比咱们来家那边要容易买到。屠户杀一头猪或是一腔羊,能分出百来斤净肉。猪肉十几、二十文一斤,羊肉五六百文。”
“采买送来的鸡蛋价格是两文钱一个,一只鸡五百文,猪肉五十文一斤,羊肉二两银子一斤。新鲜倒是有的。米面都是各家自己到粮食铺子里买,跟采买的不相干。”
施禹水心里默算:“这么说,采买过手之后加价四五倍?”
淑娘点点头:“若是只凭郎君的俸禄,还险些养不活一家人呢。”
施禹水想了想,对淑娘叮嘱:“我到县衙查查采买的来历,你跟属官们的家眷来往的时候,旁敲侧击的也问一问,家里吃的菜蔬是不是采买送来的?俸禄是不是不够用?”
第二天,施禹水调来档桉翻查,这才发现采买竟然是县衙里的吏员,也按月支取俸禄。采买之下又分了粮食、菜蔬、果品、肉类等副职。他想起娘子说的米面都是从粮铺买的,就再往下查粮食这一栏,发现并没有账目,但是经手人有五个之多,也照样按月吃官粮。
施禹水不觉有些愤怒起来:这就是冗官!他忍住怒气继续查,更加怒不可竭:以菜蔬为例,采买白菜的是一个人,采买萝卜的就是另一个人,其他诸如芹菜、豆芽等,也都是每一类都是专人采买。每一个采买的俸银都只有一百文钱,可架不住光是采买就有上百个之多!
不对,他正在气愤时忽然想到了不合理之处:既然采买也列入了县衙吏员之列,自然官宅也有份,可这附近的官宅绝对住不下这么多人。他沉思一阵,收起卷宗叫来衙役去唤智苦。不一会儿衙役回来跟着来的却是智清:“大人,师兄今天一早向大娘子告了假出去了。小的来听大人使唤。”
施禹水笑了笑:“我想到县衙周围转转,你跟我一起来。”
主仆两个出了门没多久,门口的衙役就分别见了县丞跟主簿,禀告了施禹水的行踪。这两个人迅速碰面聊了几句,主簿便带了几个差人匆匆地去追县令了。
于是,施禹水才跟智清走出衙门不久,只看了几座宅院,主簿就从身后赶了过来:“县令大人出门,怎么能不带护卫?此地民风彪悍,大人不可不慎重啊。”
施禹水一笑:“既然如此,藤主簿就跟本县一起吧,正好向本县介绍一下县衙属官都住在哪里,日后万一有个差遣,家下人也可直接登门求教。”
藤主簿原先跟县丞一位县令是要明查暗访,心里害怕百姓不认识新来的县令,不小心说出什么来,这才商议之后尽快带人前来,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此刻见县令只打算熟悉一下属官,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语气也轻松起来:“属下遵命。大人看这座宅子,就是县丞大人家的,三进带花园,主屋三间带耳房,没有超过县令大人主屋五间;这边是属下陋居,虽然也是三进,其实内里小了一半,亦没有花园。”
施禹水笑着说道:“哦?王县丞家的宅院居然是附带花园的?本县居所为何没有?”
藤主簿不免尴尬:“县令大人说笑了,大人的宅院没有花园,可是却有县衙呀。县衙乃庄重之地,不带花园也是显示朝廷威严之故。”
施禹水没有再纠结此事:“本县开个玩笑罢了,藤主簿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好了,本县想去县学那边看看,藤主簿这就带本县过去吧。”
藤主簿陪个小心,一路走一路介绍县学里的几位教授,又有学政也是今年新到任的。路上见到的宅院,施禹水也一一开口询问是县衙哪位属官的住处,藤主簿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只好拣自己知道的说。
这一路却格外漫长,施禹水不免意外:“藤主簿,县学本该与县衙最近,为何距离如此之远?”
藤主簿一脸尴尬:“回县令大人,属下不知……”
一个衙役却出了声:“县令大人,小的知道!”
施禹水回头看时,原来正是自己才到那天领头去接自己的牛大力,遂笑着问道:“原来是大力,你来说说县学离县衙这么远的原因。”
牛大力正要开口,却见藤主簿正在瞪自己,忙低了头:“回大人,小的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真假。据说是因为最初驻军主帅是在县衙那里住的,周围都是各军主将副将等。因都是兵士没有书生,并不需要读书,就特意把县学建的远远的。”
施禹水“哦”了一声,正要再说话时,后面又跑来一个衙役:“县令大人,县丞大人派小人来叫大人回衙,鹰堡村那边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