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刘氏先开口道:“施县令初来乍到, 我去安排住处。郎君, 你这里跟施县令说话吧。施娘子,倒是要麻烦你来告诉我准备多少房间了。”又吩咐仆妇把两个孩子带走。
淑娘也起身了:“下人们也是手脚慢, 带着行李这长时间还没到。”
两人相携离开,自有人上来撤掉残席, 又有人送上茶来,史晋跟施禹水便就着茶说起话来。
史晋先说了自己:“八年前我游历到长社县见到彦成, 彦成提醒我注意省试。张三就劝我回家念书, 第二年出了父孝,正好下场一试,没想到就中了举。之后又到京里下场, 天幸又是一次中了。立刻就授了官带着张三上任了,到如今已经做了六年县令。”
施禹水也说了自己的情况:“舅姥爷离开之后, 第二年上我也下了场中了举。哪知家翁突然离世, 我是长孙要守孝不能下场,就耽搁了一科。没成想守孝几个月之后, 先父母也一病去了, 又加三年孝期。外甥孙出了这三重孝之后,又赶上省试,就下了场, 又中了举人。娘子陪我到京中应试,也是祖上庇佑,一举中了进士, 跟着授官到岭南去了。”
史晋吃了一惊:“原来表姐夫他们都已经去了,怪我不曾派人前去探望,竟一点都不知道。彦成你真是受罪了。”
施禹水笑着摆手:“也不过与舅姥爷境遇相似罢了,若说我受罪了,舅姥爷你不也是一样吗?再想不到几年之间竟只留下孤家寡人一个,若不是有娘子陪伴,也不知还要伤心多久。刚才席上听舅姥爷介绍,似乎是做了官才成的亲?”
史晋点点头:“你也知道我是父亲孝中出门游历的,回家之后一来还没出孝,二来没有长辈替我张罗,三来一心顾着读书应考,就把亲事耽搁下来了。到了做第一任县令的时候,恰好家岳是同衙的主簿,家中女儿年纪正相当,辗转托了县丞来向我提亲。我想着身边并没有亲戚长辈,自家也确实该有后了,就自己做主应了,请了媒人正式上门提亲。婚事一应礼仪都是家岳支应的,成亲后很快就有了升儿。升儿三岁上又有了小女。”
施禹水先道了恭喜,跟着叹气,把自己至今无后的事说了。
史晋劝慰道:“虽见面不多,我知道彦成你是个心思重的性子,心里宽慰一些,也别太催逼你娘子。孩子总会有的。”
施禹水笑了笑:“我自己倒是没觉得心思重……”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下人终于押着行李赶到了,史晋便叫衙役们以及自家下人也帮忙搬挪箱子。施禹水这时忽然想起自己还带着史晋的调职令,忙命先不要乱搬,自己寻出存放调职旨意的箱子,拿出文书来递给史晋:“舅姥爷,吏部着我顺便带来了你的调令,我看过了,是到河北东路恩州清河县做知县。”
史晋接过调令还没说话,下人里忽然有一点异样响动,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是一个面目陌生、上了点年纪的妇人。想必是彦成家的下人不小心,他便没有在意,挥手叫众人继续搬行李,自己打开文书细看起来。
施禹水也听见了声响,跟着看时,发现是吕家的几个人那边传来的动静。见没有后续,也只当是不小心,就继续跟史晋说话:“我在家时看过清河县的典籍,那边比较接近北边,据说辽人南下劫掠时候也受到过波及,舅姥爷到那里做官恐怕护卫上就要多上上心。”
史晋点点头:“嗯,河北东路嘛,紧邻着北边了,不过恩州不是首当其冲。回头我叫张三回村再召几个我家原来的庄客做护卫。”
施禹水听他提到家乡,顿时又笑了:“舅姥爷,我这次上任坐船经过华州,特意到华阴县去寻蒋家庄的亲戚了,后来蒋家舅姥爷家里没地方住,王大他们几个还是到你家庄子上借宿的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交代的,诺大个庄子,被人一说认识你,看守的人就放人进去了?虽说是便利了我,究竟也太不小心了。”
史晋笑了起来:“这却不是我不小心的缘故。还不是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不过是兄弟相称,谁知道上门拜访你竟变成了我外甥孙子。张三一直记得这个,回来就当做笑话跟庄客们说了好几回,弄得人人都知道了。你家小厮上门借宿一提长社县施家,看门的小子怕是都想起这回事了。”
施禹水不禁抚额:“原来张三竟敢害我。”
两人笑了一阵,施禹水又提起蒋家舅姥爷来:“我到蒋家庄,只见到蒋家舅姥爷屋子破败,说起来的时候也没有田产了。老人家跟我抱怨了几句,说你做了官再没管过蒋家这门亲戚死活。”
史晋忙摆手:“刚才张三还说呢,先父还在世的时候,蒋太公常到庄子上寻他说话。我那时候哪有闲心记清他是我嫡亲的表哥?他的孙子都比我年纪大。后来我做官也不在附近,实在不是不想照顾。也就是到这安化县来做县令,跟家乡相距不到十天的路程,上任的路上才先带着妻儿回去祭了一回祖。”
施禹水便把自己买地以及跟华阴县令面前提过蒋家的事都说了:“华阴县令似乎催逼苛刻,我特意说过蒋家舅姥爷,大约看在我的面子上会对蒋家网开一面。”对于自己可能要阴张县令一把的事情自然只字不提。
史晋立刻表示施禹水做得对:“是极是极,史家庄因为我的缘故不会有什么事。彦成给蒋表哥买了五十亩地做养老之用,回头我也给表哥添置五十亩地罢了。”
施禹水笑着劝道:“蒋家也没几个人了,五十亩地打的粮食足够他们一家子吃用的。倒是五十亩地种起来可能太劳累,舅姥爷你既也有此心,索性替他们家买一头牛不是更好?”
史晋想了想说道:“那就五十亩地再加一头牛。”
施禹水再次解释:“蒋家舅姥爷小时候过过好日子,还赌过不短时间,所以把家业都给败了。我倒不是拦着舅姥爷你,只是担心他们有了一百亩地,又有牛,说不定又会躺着吃地……”
史晋这次才听了进去:“彦成你担心的有理。这样吧,我给他们买二十亩地加一头牛。五十亩地的收成等交了税大约也只是够吃,只靠几个人种也太累。如果是五十亩地,又有牛,一两个人可以忙得过来了,打的粮食反倒可能不够人跟牛吃了。七十亩地,几个壮劳力,还有牛,才差不多。”
施禹水没再拦阻,转而请教起安化县的状况来。
史晋介绍的很详细:“渭州原先是边陲,有军队节度。后来西夏那边没落了些,朝廷趁机收回了几块地盘,重新分划了州县,把渭州的驻军也给裁撤了。如今渭州北边是镇戎军驻扎,西边是德顺军驻扎。”
“安化县不是州治所在地,境内有两条比较大的河流。一条就是泾河,另一条叫做白岩河,白岩河镇就是修建了码头之后才慢慢聚了不少人成了镇甸。泰祖当朝的时候下了死命令修路,之后历朝官家也花了大力气养护,所以白岩河镇才有能直达县衙的大路。”
“全县有三千户左右,不到两万人口。村子有一百二十七处,一共聚起了十四处乡镇。最大的村子叫红嘴村,有一百多户,上千的人口。最小的村子是鹰堡,只有不到二十户,一百多口人。红嘴村当初设过军营,有不少人觉得军营在的地方更安心,就迁到这里住。后来军营撤了,红嘴村的人住惯了也就继续住着了,人最多,姓氏也多,算是全县最乱的村子。”
“鹰堡在县境边界的山上,一个村子都是同姓,几乎人人都能打倒几个普通人。这里早些年并没有村子,我只是听了一个说法。说是当年渭州驻扎军队的时候,有些人害怕丢了性命,就做了逃兵。这些人凑在一起索性建了个村子,又把以前的姓氏都抛弃了,全部改作苗姓,显示出大家都是同族一致对外的意思。这个村子建在山上本来己经够高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修了一个高大的烟囱,倒是没人亲眼见过烟囱冒烟。一个人小心点的话,也能沿着烟囱外墙爬到顶上去。有人说,若是站在烟囱顶上,能看得像鹰那么远。也就是因为那个烟囱,村子才叫做鹰堡了。”
“县里的田地有一半是水田,一半是旱田。不过泾河附近还有一部分于田,每年七八月份是汛期,河水暴涨之后会把这些田地淹没掉,等过了汛期才重新变成田地。这些田就没有算在内了,谁家想抢着种一季的就去抢,也不收赋税。”
施禹水这才放下了对“安化县田地贫瘠无力供养百姓”的担心。
刘氏打发人来说天色已晚,该休息了。
史晋摆手:“叫娘子先睡吧,我跟彦成还说着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