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中，罗绢比淑娘大四岁, 还曾经义结金兰姐妹相称。可惜罗绢嫁给了李立, 李立却比淑娘年纪小，出嫁从夫, 淑娘反而成了罗绢的表姐，况且又有王氏这个婆婆在跟前, 罗绢当然不敢说咱们各论各的，只得笑笑没接这个茬。

已经两岁多的李杰在春梅怀里挣扎起来, 春梅慌忙抱紧他。王氏却说道：“他也会走了, 放他下来走动走动。”春梅依言把孩子放在地上。

李杰很自然地走去找娘。罗绢牵着他来到淑娘跟前让他叫姑姑。李杰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一转头就把手从娘的手里挣脱出来，快步往门外走去。罗绢要拦他时, 淑娘忙说道：“他是不是想去院子里玩？叫他去罢，多看着点就行。”

王氏想跟孙子在一起, 可她上了年纪, 不管是罗绢还是淑娘都不放心叫她一个人看孩子，又见李柔也跃跃欲试的样子, 索性让春梅跟春花都跟着王氏去院子里, 一起看住两个孩子。罗绢有心单独跟淑娘说话，就同意了。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罗绢才放松了一点儿：“妹妹别见怪, 婆婆面前还是要顾着礼法。”

淑娘点头表示理解：“罗姐姐说哪里话。”

罗绢这才轻笑了起来：“这几年妹妹可好？”

淑娘略说了一些跟着丈夫在任上的事情，罗绢听了一程，主动提起了李立：“官人从商其实是听了姐姐的劝说。”

淑娘便问道：“士农工商, 若是表弟入仕，定然比经商更得人敬重，罗姐姐偏劝表弟经商，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罗绢细细地罗列起来：“妹妹也知道，公公去得早，官人跟小叔都是婆婆养大的，母子之情更深。不瞒妹妹说，自从官人出门，婆婆总是挂念他。旧年他回来时候，婆婆高兴得饭都能多吃些。这是其一。”

“二来小叔在书院里的成绩听说很靠前，比官人当年读书时的名次好多了，两兄弟相较之下可能还是小叔更容易中举些。妹妹也知道，长年读书的花销很大，家里却并没有什么正经的进项，这几年来多是靠姐姐的嫁妆来支撑。姐姐并不是心疼自己的嫁妆，只是妹妹你想，即便是家有金山，长此以往也是坐吃山空的结果。”

“至于第三嘛，说起来就算是姐姐的一点忧虑了。小叔渐渐年长，家中只他一个成年男丁，又是要读书爱惜名声的人，多少有些瓜田李下……官人听了姐姐这三个考量，立刻就决定自己弃书从商，供小叔一个人读书。”

罗绢说完又笑了一下：“妹妹不知道，姐姐成亲生女，没多久官人就出了门，姐姐心里便是挂念官人，也不敢诉之于口。如今官人天天与姐姐在一处，姐姐倒觉得更好些。不过这只是姐姐的一点私心……”

淑娘摆摆手：“这一点倒不需要罗姐姐特意给妹妹解释。说来不孝，幸而妹妹家里是公公婆婆都去了，不然官人出门做官，妹妹不也是留下家中侍奉公婆的命？到时难免要给官人纳个妾带去任上……”

两个成了亲的女人相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话题就此揭了过去。淑娘主动问起罗纬的事情：“刚才舅妈跟妹妹说了些三巧他们两口儿的事……”

罗绢就叹了一口气：“弟弟出门这一年遭了大罪，险些把命送了。”

淑娘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说罗纬并没有流连烟花、乐不思返？

罗绢便把罗纬的遭遇说了出来：“弟弟跟三巧成亲的时间不长，正是感情浓烈之时，不得已要分开，自然想着快去快回两相团聚。弟弟第一次自己出门办货，幸而先父带他走过一遭，就径直往苏杭相熟的商家去了。他年轻不知轻重，只顾着一路快行，忽略了身体受不受得了。”

“后来偏生那些相熟的商家也欺弟弟年幼，又是着急要，抬了不少价钱。弟弟又气又急，再加上旅途劳累，回程时走到苏州钱塘县就病倒了。只得在那里停船吃药养病，养了几天都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那雇的船家也是心狠，见弟弟带的伙计不多，船上又载了满满的绸缎布匹，寻思谋财，哄着伙计分头去请郎中，趁机把落了单的弟弟丢在码头上开着船跑了。”

“也是弟弟命大，有个脚夫替人担了行李去坐船，见了弟弟被扔在码头的情形，把弟弟救回了家里。等几个伙计回来不见了船，正在胡乱打问的时候，又是脚夫知道弟弟有几个伙计，叫自己的儿子去码头上寻人。弟弟带的钱卖了绸缎布匹，被船家一卷而空，除了身上的衣服一无所有，几个伙计只是去请郎中也没人带着银两，若是回家来取钱费的时间就太长了。”

“弟弟想起杭州的史家珠宝铺，就叫伙计去杭州寻史家借些银子来。哪知道杭州那边有贼寇作乱，生生把几个伙计送了性命。弟弟等了几个月不见有人回来，原本还疑心伙计丢下他跑了。到后来却听说杭州被贼人打破的事，猜到了那几个伙计必是被牵连到了。他一来失了银子、丢了货物，二来又连累了自家伙计，心里一做难，那病顿时又加重了，几乎不曾死掉。”

“亏了那脚夫一家照顾了大半年，弟弟总算保住了性命，病也好了。他挂着三巧，还有家里的铺子，还要给那几个没了的伙计家里安抚，这才谢了脚夫一家，急忙赶了回来。结果三巧在家做了丑事，弟弟气不过自己快没命的时候也一心挂着三巧，三巧却对不住他，立刻下定决心休妻。姐姐本来要劝的，等知道了弟弟差点没命回来，就由着他了。”

淑娘掠过三巧：“那脚夫一家还真是罗小哥儿命里的贵人。”自己家里要靠做苦力煳口，还能对无亲无故的路人照顾有加，妥妥的一家好人。

罗绢也点头同意：“弟弟才回来，又要忙着休妻，又要安抚那几个伙计家，又要顾着铺子，我看他忙得脱不开身，就自己派了人先去苏州寻那一家道谢。等忙过了这一段，我会跟弟弟说，叫他再亲自去谢救命之恩。”

淑娘想了想，觉得罗绢的安排不错，便称赞几句，又转而提到李壮的婚事：“才舅妈跟妹妹说了一声，怕叔姥爷那边在壮壮的亲事上出什么妖蛾子。我想着等官人在京里见过了官家回来，说不得又要离开，恐怕还是要罗姐姐费心。我也会跟家里叔祖母说一声，她老人家年纪大经历的人多，看人更准一些。”

罗绢想了想，低声问道：“妹妹别介意，婆婆想给小叔寻个什么样的浑家？是有丰厚嫁妆能供小叔读书的？还是知书达理能陪小叔上任的？还是贤惠能干可以替小叔孝敬婆母的？”

淑娘向院子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王氏坐在石凳上，李杰小小孩儿家扶着她的膝头仰着小脸说话，李柔也站在一侧。她低头想了一阵才回答道：“罗姐姐，我看舅妈还是想要能孝敬她的吧。”生孩子，带着孩子留在家里，恐怕舅妈最喜欢的就是这样了。

她接着说道：“不过罗姐姐，壮壮将来要做官的话，是需要浑家出去交际的。能入舅妈眼的，大概不适合做官太太给壮壮长脸。”

罗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倒不好办了……”她忽然灵机一动：“不然，妹妹你问问小叔的意思？”

淑娘想了想，觉得可以，就应了下来。

又坐了一阵，淑娘便起身告辞，王氏当然不答应，定要外甥女留下来吃了饭再走。淑娘心知留在长社县的时间有限，需要把所有亲朋好友都照顾过来不容易，好说歹说才磨得王氏点头，又喊李壮送表姐出门。

淑娘便趁机问李壮的打算，她也把自己对罗绢提过的问题明说了出来。

李壮得知娘亲向表姐提到自己的婚事，略有些羞赧之意，不过还是很稳重地说道：“姐姐顺着娘的意思就行了，弟弟全赖娘亲拉扯养大，若是为了日后的事不顾娘亲的意愿，那是不孝了。”

淑娘再次提醒他：“壮壮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日后你中了进士做了官，你浑家除了孝顺婆母一无是处，可能会被人笑话。”

李壮诧异道：“百善孝为先，既是浑家能够孝顺婆母，怎会一无是处？”

淑娘哑然，沉默了一阵笑道：“壮壮说得对，是姐姐想差了。”也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现代人会觉得谈吐言之有物、社交玲珑八面是优点，丈夫要求妻子只管孝顺婆母是渣男，可古代人并不这么认为。这还是个只要有孝顺的名声就能获得众人尊敬的时代，至于会不会是合格的官太太，那不是必须的。

一千年的代沟啊……

淑娘回到家中，王大先来禀告说木匠已经给陈娘子打好了推车，又说今天收了几封拜帖并节礼，都是大官人旧时同窗的，也包括蒋承祖家跟王教授家。

淑娘记得蒋承祖是去三皇子家里做门客了，不过这个王教授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