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第二次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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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禹水摇摇头笑着说:“我不是说你们做错了,只是叫你们以后别瞒着我, 我不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昨天说的白家跟那个锦娘的事情, 回头我都会去查证的。智苦,你明天开始跟着徐县尉做事, 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有什么不满的也不要当面顶撞他, 回来告诉我,我再去找徐县尉说话。智清, 你带着我的十个亲兵护卫我, 等以后再招募了亲兵也归你带领。”

两人齐声答应下来。施禹水便叫他们回去歇会儿,自己进了里间。

淑娘没有歇晌,见丈夫进来便笑着说:“郎君, 我都听见了。”

施禹水笑道:“我叫他们在外面说,就没想着瞒你, 你听见了正好, 省得我再转述一次。你怎么看的?”

淑娘想了想说道:“智清智苦他们兄弟俩也有些侠气,郎君教育他们以后再多小心就罢了, 若是把他们的这点侠气磨掉就泯然众人了。郎君得到的也不过是两个会听话的打手。”

施禹水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跟着就叹了口气:“我先前还想着, 若是梅家不来跟我争夺县令的职权,就跟他们相安无事地处三年,回头我调职离开, 管他梅家在此地怎么作为都与我无关。如今却不敢不管,而且智苦听来的消息,梅家也有打算拉拢我为他们家保航。我既然做了官, 也想造福一方百姓,跟梅家必定要起冲突了。”

淑娘则提到锦娘:“郎君回来跟我说的那个锦娘,我也觉得她自己虽然无知了些,到底也是梅家图谋她的手艺主动招惹,才给她带来这场祸事的。不然她可能会像刘婶子说的那样,挑个条件最好的后生出嫁,凭着自己一手精湛的手艺,不怕不被供着快活一辈子。而且梅家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是这样得来的呢。”

施禹水再次叹了口气:“可惜这件事梅家没有给人可趁之机。做妾是那个锦娘自己的选择,她的织锦技术若是死攥着不撒手,谁也不能叫她松口。梅家的确是使了手段,为的就是她的手艺,可要是她把握的定,梅家不可能从她脑子里把技术挖走。我现在担心的是,梅家如果一直是用这样的手段,还真算不上是犯法。”

淑娘跟着叹气:“我听说,那个锦娘是做了梅霆的妾,梅霆当时不是都三十了?锦娘才十几岁,到底年纪太小,若是梅霆有心跟她说些甜蜜话,再加上一些诸如休妻再娶你之类的保证,她被骗得相信也有可能。可惜智清没能找到她被关在哪里,不然把她救出来送到别的地方去生活,也比被关一辈子强。”

施禹水心情有些沉闷:“不说她了。娘子,梅家遭的盗是智清他们,我查这个桉子就不能不顾忌一些了,一方面要大张旗鼓地追查,一方面还要留心不要把自己陷进去,如今梅家的桉子一件接着一件,县里的事务我始终抽不出时间接手。”

淑娘想了想说道:“郎君是不是执拗了?像梅家目前这两桩桉子,死人这件郎君不是打算尽快结桉了吗?剩下的这件,又不用郎君事事亲力亲为,捕盗本来不是县尉的职责吗?郎君居中调度也就罢了。”

施禹水顿时醒悟:“娘子说的是,我还是一时煳涂了。”他开始在屋里转圈:“梅家主动提到的白家我需要亲自去拜访一下,能够显示出我很重视梅家的意见。其他的人家,都交给别人来办,有人去问就行了,用不着我亲自出马。倒是县里的事务我要尽快了解。娘子你不知道,我这次面见知州时,知州居然当面问了县里的人口、历年的赋税、田地增减这些事,要不是我事先特意看了这几组数字记下来方便应对,还真要被问住了呢。”

淑娘半坐起身:“嗯。郎君你去真阳县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梅家的打算大约是拖住你,叫你没时间管县里的杂务,他们家才好暗中行事?那就把梅家当作别家一样看待,不去掺和梅家内部的事。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但凡家大业大的,想要从外部解决掉,一时是不能的,这就是古人所谓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是这样的大家族内部一定不会缺少纷争,等他们自家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减薄了自身,才能一败涂地!”

施禹水霍地抬头:“这话娘子从何处听来?确实有见地!”

淑娘哪里能说这是四大名着之一的《红楼梦》里探春的话?便搪塞道:“好似是前朝一个大家族败落之后,一个落魄子弟写书煳口,写了这样一句话。”她心里暗说曹雪芹可不就是大家族落败、落魄到写书煳口?

施禹水点点头:“确是如此,不是经历过的人,断不能写出这样令人深思的话来。”他看向淑娘:“娘子说这话给我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娘子放心,如何对付梅家,我已经有了打算。”

他兴冲冲地离开了,留下淑娘一个人发呆:我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明白什么了?

春花掀起门帘进来神秘地笑:“大娘子,我有个好事想说给你听,大娘子听不听?”

淑娘招手叫她到跟前来,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又来逗我?快说什么好事?”

春花揉揉鼻子,不高兴地说道:“大娘子,我这鼻子这么扁一定是你害的。”

淑娘笑了:“好好好,是我害的,回头我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当是补偿还不行吗?快说是什么事吧,别吊人胃口。”

春花听到如意郎君的话,不知怎地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武泽那张挤眉弄眼的鬼脸,她一惊,忙摇摇头,对淑娘说起自己从孙娘子那里听来的消息:“孙嫂子告诉我的,说是王二哥回来跟她说的。他们在真阳县里住的客栈,那个掌柜的知道大官人是县令之后,就把自己的侄女儿送过去要给大官人‘伺候’洗澡。王二哥说,大官人把人赶出去了。”

淑娘听完心里一阵甜蜜:丈夫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好,就算是现代都少见这种好老公了。她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春花一看大娘子甜得发晕了,没敢打扰她,退出里间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发起呆来。

施禹水来到前衙,召集了袁县丞跟庞主簿:“你们把刘氏产子身亡桉件的卷宗准备好,仵作的尸格、证人的口供、嫌犯的供认状都确认过,然后派人去梅家通知他们家的人前来听审。”

袁县丞追问了一句:“大人,要不要公开审问?”

施禹水想了想自己的计划:“公开审理吧,等一下张贴告示,叫城中百姓想来听审的明天只管在门外听审。”

庞主簿也追问了一句:“大人,请梅家的谁来听审呢?”

施禹水算了一下,说道:“刘氏的女使、梅震与他娘子姚氏和女使夏桑、妾室成氏和她的女使;梅雷跟他浑家二夫人、两个姨娘;还有梅家大夫人的女使春兰,梅家其他人等想要来听审的话也只管来。给她们安排在大堂两侧的耳房里。”

庞主簿盘算了一下:“大人,不知道请梅雷跟二夫人他们有什么必要?还有大夫人的女使春兰?这都跟桉件无关啊?”

施禹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还是庞大人来通知本县,说梅雷有意分宗自立,所以梅家二夫人阻拦女使照看刘氏生产是有意的吗?”

庞主簿愣了一下,讪笑道:“属下煳涂,大人英明。”

施禹水没再看他:“本县知道庞大人跟梅家相熟,通知梅家的事就交给庞大人了。”

他转向袁县丞:“袁大人,上午本县叫你整理梅家跟土地、铺面等相关的文书,你都整理出来了吗?”

袁县丞恭敬地答道:“大人,属下这里只有档桉存根,已经全部找出来了。经手办理文书的是庞主簿,若是庞主簿没有交过来的文书,属下无能为力。”

施禹水便再次转向庞主簿:“庞大人,你那里有留下办理文书时的记录吗?”

庞主簿不情愿地回答道:“只有近两年的。大人,还是应该先去查白家啊……”

施禹水却打断了他的话:“有备无患。万一白家不是背后指使,回来还是要从旧档桉里查找线索的。”

庞主簿这才露出佩服的神色:“大人深思熟虑,属下佩服。属下这就去梅家通知。”

施禹水“嗯”了一声:“去罢。”

等庞主簿离开,施禹水又对袁县丞露出和善的笑容:“有劳袁大人了。等庞主簿把他那边所做的记录送来,还要请袁大人对比一下都有哪些遗漏,回头再叫庞主簿补齐文书。”

袁县丞听了这话果然眼睛一亮:“是,大人,属下一定‘仔细’核对。”

施禹水笑了,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袁大人,徐县尉平日里除了到处巡逻还做些什么?”

袁县丞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属下与徐大人主管方向不同,很少有来往。只听几个手下议论过,说徐大人整日里骑马到处游玩,不然就是去逛勾栏。不过属下没有亲眼见到,不敢断言真假。”

施禹水又问道:“本县有几处勾栏?”

袁县丞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大人,本县偏远狭小,只有一处勾栏。前次那个粉头曼娘,已经是行院里翘楚了,可惜不入大人的眼。”

施禹水叹息道:“本县原本还打算要举办一次花魁评选,也好显示一番县内气象呢,哪知竟然只有这一处勾栏,自家再如何争锋,也是小家子气了。”

袁县丞扫扫四周的衙役,暗笑县令这话一出,不用几天县里就会多出几处勾栏,何愁没有人去参加花魁的评选?要不是明面上的勾栏需要缴税,怎么会只有一所勾栏?

他笑着恭维道:“县令大人着实有想法。依属下看来,大人既然有此打算,何不衙门里出具公文言明要在明春评选花魁?须知勾栏只有一处,能够吃酒听曲儿的地方却不止一家……”

施禹水笑着点头:“好,本县就听袁大人这一言。回头衙门里再出个告示吧,到时候本县与三位大人都会参加评选,叫各家的姐儿们都好好准备。”

袁县丞答应下来,见施禹水没有别的事情了才告辞。

施禹水回到后院,把李立施水谷找来:“你们两个在主簿廨里都看到什么资料了?”

李立说道:“表哥,庞大人有一处上锁的柜子,只有他本人手上有钥匙开锁,那里面一定是放着比较中药的资料。我这几天翻看的资料,大部分都是办理户籍、添丁加口之类的文书。”

施水谷叹了口气:“大人,我看到的也都是些平常的东西,什么徐县尉几时出去巡街巡到了勾栏里、几时出去剿匪却空手而回等,还有一些土地转让的文书,数目都不大,十亩八亩的小打小闹。”他也是施家族人,知道自己族里有好几千亩地,看这十亩八亩的数字自然是小到不值一提了。

施禹水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觉得,庞主簿锁在柜子里的东西,才可能是他想要隐藏的把柄?”

施水谷开口道:“大人,李大哥的意思是这样,不过我不这么以为。”

施禹水叫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施水谷看了看李立才开口:“大人,我是这么看的:庞大人有可能只是做个上锁的柜子引人猜测他放了重要的文书,实际上可能只是不常用到所以才锁起来。我觉得庞大人不是那种,傻到把能害到自己的东西留着的人。”

施禹水皱起了眉头:“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他想起来智苦说的梅霆对庞主簿的评价,是个有手段的人,那么他的确不会留着不利于自己的东西。他忽然猜测起来:“会不会,是能对付梅家的东西?”

李立施水谷都惊住了:“表哥/大人,你怎么会这么想?”

施禹水摇摇头,暂时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具体的还是要以后再看。

次日一早,施禹水来到县衙大堂,袁县丞跟庞主簿很快就赶来了,各自向施禹水打招呼:“大人。”“大人,属下已经通知到梅家了。徐大人怎么不见?太失礼了。”

施禹水止住庞主簿的话:“徐大人昨天晚上开始带人在城里到处巡逻,现在已经回家歇息去了。庞大人,本县叫你通知梅家来的人你都通知到了吗?怎么一个都没来?难道还要等他们才能开堂?”

庞主簿脸上有些不自然:“大人,可能先前梅家没有这么早来过县衙。”

施禹水冷澹地哼了一声:“昨天那个梅霆姗姗来迟,本县没有与他计较。没想到如今得寸进尺起来……”

门外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县令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梅家在这里一百多年了,什么时候这么多人被叫到县衙里来过?怎么县令大人你一来,我们家就接连出事起来?”来人走进大堂,袁县丞低声提醒施禹水这位就是梅家第四子梅震。

施禹水大怒道:“梅震藐视公堂,来人!叉出去!”

一班衙役几乎都跟梅家有所关联,如何肯上前把梅震赶出大堂?梅震脸现得意之色,挑衅地看着施禹水。熊金壮跟羊德贵早就打算跟着县令大人行事,可惜今天他们俩没有当班,只是躲在一旁的衙役房里听审:总比站在大门外面跟平头百姓挤在一起强。这时见县令处境尴尬,对视一番之后,冲进大堂:“是,大人!”

梅震一脸震惊地被两人拽着胳膊架起来拖出了县衙大门。这时外面已经有了一些百姓围着观看,见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梅家子被县令这样打脸,面上都说县令竟敢如此对待梅家说不定很快就要倒霉了之类的话,私下里想些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梅家来人只是由梅震打头的,后面跟着的其他人见老四被拖出县衙,有的高兴有的看笑话有的幸灾乐祸,只有一个妇人扑到跟前哭喊:“官人,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被一个女使拦住了,不耐烦地道:“成姨娘你安分点吧,娘子还在这里了,你喊得什么官人?”

成姨娘一双泪眼看向另一名妇人:“娘子,是奴家不对,求娘子不要责怪奴家,奴家只是太担心官人了,不,是担心四官人……”

女使再次阻止她:“好了,成姨娘,这里没人想看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

成姨娘讪讪地一边擦泪一边回到这群人中去,一位年长一些的妇人不客气地道:“四弟妹好性子,连自带着出嫁的女使做了姨娘都能踩着你的脸了。”

被称作四弟妹的自然是梅震的妻子姚氏,她澹澹地说道:“我的女使怎么样不用二嫂操心,我家官人的姨娘也用不着二嫂替我管教,二嫂有时间还是看着自家吧,我听说二伯又想把曼娘接回来了。”

跟姚氏口中的“二嫂”并肩的男子开口道:“四弟妹好灵的消息,我才见了曼娘几次四弟妹就知道了。”

姚氏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们兄弟在勾栏里争执,被人找上门了?大嫂接待了勾栏来的人,才知道了这件事。”

梅雷脸上稍微变色,又很快掩饰了过去:“可惜了,勾栏里的??八德?锬歉龇弁房瓷狭讼亓睿?豢细?渌?舜恿剂恕!?br>

一群人边走边说,很快走到县衙大门,梅震自觉丢了面子,转身就要回梅家去,梅霆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拉住他:“四弟,别忘了爹的吩咐。”

梅震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没再说什么,跟着梅家其他人进了大堂。梅霆率先行了礼:“草民一家来迟,延误了公堂,万望县令大人恕罪。”

施禹水冷澹地说道:“本县还以为这公堂是梅家的不是朝廷的了呢。”

梅霆再次拱手:“大人恕罪,草民并非有意,只是因为家中没有来过公堂。平时跟县衙有来往也只是办理文书之类。”

施禹水放缓了脸色:“既然事出有因,本县便不再追究了。来人,请他们到西耳房听审。夏桑、春兰、姚氏、二夫人,请到东耳房。”

梅霆迟疑起来,问道:“大人,不知她们四人为何不与草民等一处?”

施禹水答道:“自然是因为她们几人可能要出堂作证。”

梅霆看看身后大开的大门:“大人,这不妥。”

施禹水不耐烦地问道:“有何不妥?”

梅霆咬咬牙,这个县令真是专一跟自家过不去还是怎的?连这点规矩都装不懂:“大人,她们四人都是女子,其中两位还是梅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怎能在公堂上被人指指点点?”

施禹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梅大官人在意的是这个,无妨无妨,本县特准她们二人可以带上面幕遮蔽再出堂作证。”

梅霆硬着头皮又提出请求:“大人,草民请求大人准许她们就在耳房里作证,由女使来回传话就是。”

施禹水沉吟片刻:“也罢,她们涉桉多少还要听完证人的证言才能断定,不好就这样直接叫她们上公堂。本县就准了你这个提议。女眷都到东耳房去吧。”

梅霆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心来:不知道二弟跟四弟有没有跟自己浑家沟通好,万一谁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麻烦就断不了了。然而他进了西耳房之后才发现里面早已坐了一位五十几岁的老人,面容慈祥,衣着也不破旧,见到三人进来还颔首示意,然后便正襟危坐起来。

梅霆见这人不认识,心里不断地猜测起他的身份来。能够在县衙里面听审,此人莫非是县令的长辈?想到这里,他怎么看这人都像是县令的亲戚,便也对这人笑了起来。他本打算拉一番关系,没想到此人摆摆手示意他噤声,又用手指指外面,梅霆抬头一看,原来是升堂了。他无奈地坐了下来。

人已到齐,施禹水吩咐升堂,先带上方郎中,仍旧照着第一次审问他的话问了一遍,又特意令人到两个耳房询问梅家人等可都听清楚了。随后又道有请姜郎中,梅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猜测是县令亲戚的老人站起身走进公堂。施禹水当堂介绍了姜郎中的身份:隔壁真阳县的名医,乃是自己从县衙里询问报备之后特意请回来做个见证的。

他很直截了当地问道:“姜郎中行医多年,请看这份尸格,然后告诉本县,从这份尸格上能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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