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水呆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梅家遭遇的所谓的匪盗, 居然是自己的两名手下。
他看了看四周, 立刻打断了王二准备的长篇讲述:“这里暂时不方便说这些事情。”王二也跟着看了看便住了嘴:这一进院子里住的并不全是自己人,确实要担心被人听到。想了想他提议道:“智苦智清的屋子比较清静, 大人跟我们去那里谈?”
施禹水问起前院住的都有谁时,王二又卡壳了:现在吕家一家住在前院的西厢, 又有两个小孩子,万一来回跑起来听到什么就不好了, 更别说方家父子根本就是跟智苦智清同住东厢。施禹水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才想到不好?昨天晚上你们都在哪里说话的?”
王二讪笑了一声:“大官人别着急, 智清智苦一直都有留意,外面没有人呢。”
施禹水想了想,昨天散了席之后, 这三个人直接去东厢智清智苦的屋里了,自己去了西厢看吕家人, 当时方老爷子跟方郎中还有吕家全家人都在, 等自己离开之后就不知道方老爷子跟方郎中什么时候回东厢的了:本来东厢给智清智苦两个分住的,方家父子要暂住, 师兄弟索性还合住一间, 把另一间让给了方家父子歇息。
他开口问道:“方家父子有没有听到你们说话?”
智清凑过来回答道:“小的一直留意着,方家的父子俩回房的时候咱们三个刚好说完,正说要喝酒的事情呢。后来我们兄弟出门的时候也看了, 大家都睡下了。”
施禹水低声吩咐他们几个午饭后去自己房间说,王二要回去跟浑家说一声,到时候看住春花跟刘产婆, 别给她们闯到娘子那里去。
王二也小声地问大娘子知道不妨事吗?被施禹水瞪了一眼,心虚地摸摸头,笑着说:“小的回去跟浑家说去。”施禹水也回了房间低声跟淑娘说了一下,淑娘点点头表示会配合他。
午饭后,淑娘以歇晌为名打发春花跟刘产婆去找孙娘子:“去跟孙嫂子说说话,问问厨房里的事情,问清那两个厨娘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等王二他们三人做贼一般过来时,施禹水已经在东次间等着了:里面是淑娘,自己人;外面是正堂,只要开着朝外的门就能一览无余,王二却说道:“大官人,小的昨天晚上是在家给他们做掩饰的,对他们在梅家的事情都不清楚,就是我们三个说的话他们两人也都知道。小的还是去外面看着,免得有人偷偷接近吧?”
施禹水点点头:“小心无大事,你去看着吧。”
待王二去院子里守着门,施禹水便叫智清智苦交代清楚:“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去梅家打探?”
智清推推师兄,智苦便开了口:“大人,昨天席上说起那个锦娘的时候,不是说梅家一排屋子专门用来关人的?小的兄弟就想去查探查探。”
施禹水怔了一下,还是责备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师兄弟心存善念,可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啊。”
智清回了一句:“不是怕大人不让去吗?”被智苦拉了一下,没有继续说。
施禹水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真是的。我对梅家也没什么好印象,你们若是对我说了,我自然不会叫你们现在就去打探,可是以后会叫你们留意梅家。你们师兄弟都是我从长社县带过来的,算是自己人,我有心掀翻梅家,可是手上没有梅家作恶的证据。”
智苦的眼睛亮了:“大人,小的昨天晚上在梅家正厅偷听,听到梅家兄弟正在说白家的事。”
施禹水果然有了兴趣:“你仔细说说。”
智苦先碰碰智清,然后才讲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师兄弟两个在席上听到梅家居然有那种大牢一样的屋子,都起了义愤之心,对视一眼之后发现对方跟自己似乎有相似的想法。两人便示意王二随后私下里谈谈。等散了席一起来到智清智苦的屋子,智苦吩咐师弟留意方家父子回房的动静,自己跟王二说了打算:“我们兄弟俩想偷偷去梅家看看那排屋子。若是能跟关着的人说上话就更好了。”
王二自然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气愤,想私下找我喝酒,看,我还把酒都带来了。这不行,这风险太大了。万一出了事还要连累大人。”
智苦说道:“王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兄弟的身手,除了在杭州时候那个武松,你看我们俩还服过谁?在寺里的时候,那些武僧也就我们兄弟俩身手最好,要不是不喜欢读佛经,肯定能考到度牒的。”
王二插了一句嘴:“哦,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俩考不上度牒是因为这个啊。”
智清一边留意外面,一边回了一句:“我们兄弟俩还是喜欢练功夫,一说坐下来念经就头疼。考了好几次考不过去有点着急,要真是等到三十多岁才能拿到度牒,一来太丢脸,二来总觉得有点身份未名的感觉。这不是,官家说僧俗想要入道的立刻给度牒,我们兄弟俩立刻就动心了吗?”
智苦叹了一口气:“有人说僧道一家,哪里一样呢?我们兄弟俩从寺里出来到道观,确实混到了度牒,可也没觉得做道士好到哪去,可惜想要再回寺里的时候,方丈不肯收留我们了。”
王二笑着安慰:“现在大官人不是收留了你们?你们现在也是正正经经的百姓,有身份文书,出门有路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智清点点头说:“王二哥这句话说的没错。原先方丈派人给我们兄弟送信,说给我们俩找了个人跟着,我们不知道是做大人的护卫,还以为是县里哪家大户人家想找护院呢。道士做护院,有点像笑话。幸好大人能给我们办上身份文书。”
智苦皱着眉头说:“这些都过去了,咱们还是说去梅家这件事吧。王二哥,我们兄弟身手不错,梅家那个院子墙也不高,方老郎中不是说了大致方位吗?我们不乱跑的话应该没问题。”
王二叹了口气:“你们要是打定了主意,我怎么可能劝得住你们?只是先想好,梅家有没有护院夜间来回巡逻?有没有养狗防备外人进入?有没有设置什么陷阱?把这些都打探清楚了再去也不迟。”
智清仍旧一边看着外面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王二哥,这么瞻前顾后不像是能干事的人。不真正去试探过,怎么打听出来你说的那些?”
王二语塞了一下,试图再劝:“万一梅家内部防守严密,你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智苦想了想说道:“王二哥,要不然这样,我们先从围墙那边看看,如果院内明显是有人看守的,就不进去,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如果看起来是没什么防备的,就进去看看,能打探到消息自然好,打探不到也能看看梅家地形之类,以后再去就方便了。如果梅家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我们立刻撤出来。”
智清回过头说道:“大人从西厢出来了。”
王二赞了一句:“大人对吕家人也算有心了,以县令之尊亲自去看一个平头百姓的伤势,吕家人还不是像咱们几个一样算半个自家人。”
智苦也说起了吕家:“那天我们师兄弟说什么事都没办成的时候,我还真怕大人一气之下不管吕老丈的伤势了呢,好在大人生气归生气,没有放着吕老丈不管。”
王二说道:“说起吕家来,我倒想说你们一句了。要不是你们没问就以为赶人的是姜郎中,大人也不用专门出这一趟门,连中秋都是在路上过的。智清你尤其做的不好,要知道咱们家大人是要请真阳的县令帮着抓人的,你那个态度太差了,听不进去不好的话。”
智清回道:“大人已经说过我了,我以后会注意了。原先在寺里的时候哪里理过这些,也就是练武念经、念经练武,没有这么多讲究。”
智苦再次拉回话题:“那梅家的事就这么说定了?王二哥,你说呢?”
王二苦笑一声:“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智清说道:“还是等衙里的人都睡着了再说吧,连县衙都得翻出去。”
智苦也道了一句辛酸:“大人的院子两边都不靠,没有围墙可翻,还要穿过花园去前面翻出去呢。幸好前边晚上只有几个衙役住着做看守,小心一点不惊动他们就行了。”
王二补充了一句:“留心时间,街上偶尔也会有打更的经过,别叫他们看见有人从县衙里出去进来,梅家也一样。还有,你们俩熬夜能行吗?”
智清回过头来笑着说:“这一点王二哥放心吧,我们兄弟做和尚的时候可没少熬夜。”
王二点点头:“那就好。我今天晚上留在你们屋里做个掩饰,你们兄弟俩小心为上。”
智苦也笑了:“你就是想跟着我们俩去,也没那个身手翻墙。”
王二一边斟酒一边说:“我要是有那个身手,早就拦住你们不让你们去闯祸了。都过来喝一杯,预祝你们此行顺利。”将一杯酒递在智苦手里,自己拿了一杯。
智清也走到桌边拿起第三杯:“来,喝。”
三人喝完了杯中酒又斟上,王二笑了:“怎么样?你们俩尝过酒的滋味之后就离不开了吧?”
智清智苦异口同声地答道:“酒确实好喝!这个滋味实在忘不了。”
王二继续笑着说:“连这澹酒都能觉得好喝,要不是我知道你们俩之前从来没喝过,还真要嘲笑你们了。大娘子娘家兄弟卖的酒有好几种,回头你们都去尝尝,到时候你们就会觉得现在喝的都是水了。”
智苦正要说话,听见了门响,便出了房间跟方家父子打招呼:“方老丈,方郎中。”
方老丈从门缝里看看屋里情形,笑着说了一句:“这边的酒都比较澹。等北边有人运酒过来卖的话,喝那个比较有劲儿。”
闲话两句便分开了,智苦回来继续跟智清和王二将一壶酒喝完:“行了,王二哥,你回去跟嫂子说一声再过来吧。”王二说道:“你们两个趁着这时候睡一会儿也好,免得晚上困了误事。”说完才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去。
没多久王二便回来了,手上端着两只碗:“来,你们俩把这汤喝了。”
智清智苦接过来,一股子酸味直冲鼻孔:“这是什么汤?”
王二答道:“醒酒汤,我特意叫浑家下厨给你们做的,快喝了。你们俩没有喝惯酒,省了回头再头疼。”
两个人捏着鼻子灌了下去。王二又叫他们睡:“我来看着时间,到三更了就喊你们起来。”两个人先翻出晚上准备穿的深色衣服才睡下了。
到了三更时分,县衙里所有的灯火都已经熄了,王二轻轻地推醒了智清智苦,低声说道:“换衣服吧,动静小些。”
两人换好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熘出去,王二跟着蹑手蹑脚地将门关上,提心吊胆地坐在床上等候起来。
智清智苦很快攀上县衙高墙,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街上有行人的踪影,便跳下围墙径直来到梅家。再次爬上梅家的围墙:大宅前面还有一处房舍亮着灯火,别处都已经黑压压一片了。两人跳下墙头,很快决定了分工:智苦去亮着灯的那所房舍,智清去西跨院那边找关人的屋子,决定之后,两人便分头行事了。
智苦一路小心地来到亮灯的屋子前,才发现这是一座大厅,前面比较宽敞透亮,没有多少能藏住人的地方。他转念一想又绕到了大厅后面。布鞋踩在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很快看到一扇打开的窗子,便凑了过去。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四弟,白家转过来的这个茶园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精心些。之前在白家采茶、炒茶的那些人我也全都交给你管理,你要尽快做出梅家茶来。”
“大哥,干吗非要叫我管?这些事很繁琐的。”
“那你是想叫你二哥三哥管吗?他们俩跟咱们俩可不一样,梅家只有咱们兄弟俩才是一个娘生的。”
“哎,大哥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去看看吧。”
“嗯,你要记住,小心白家恼羞成怒。”
“大哥,你也太高看白家了。白家最大的茶园都已经忍气吞声地给我们梅家送来了,他们家还能干什么?有那个气性的话早就闹起来了。”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防着他们狗急跳墙还是有必要的,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好吧,我知道了。”
“你那个妾的事儿,县令那边还没给个说法儿?”
“哦,没呢。不是说县令才二十来岁吗?比我还小呢,也不是个能干事的人。”
“他比你小就能做县令,光是这一点就比你强多了,你弄得那点把戏可别到最后被这个小年轻给拆穿了,到时候丢的可是咱们梅家的脸面。”
“大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老庞那边我早打点好了。”
“嗯,老庞一直都跟咱们家走得很近,他那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惜那个袁县丞是个老手。”
“对了大哥,县令这边爹是什么意思?”
“爹的意思是先看他怎么结你这宗桉子,就能推测出来一些他的行事风格,到时候再针对他的性子下手就是了。可惜他不是个爱色的,那两个女使又都便宜了老庞。”
“老庞也真是好意思,他们家那些女使,有多少都是从咱们家弄过去的?都被他给糟蹋了,亏他浑家还跟他能一条心。”
“不一条心怎么办?毕竟是夫妻,孩子也那么大了。再说了,他浑家也没什么底气跟老庞叫板。”
“说起来,他浑家好似跟咱们家还有点沾亲带故的?”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要不是老庞当上了县里的主簿,咱们想着行事方便要拉拢他,轮得到他浑家跟咱们家论亲戚?”
“老庞怎么就能中了那个举人呢?要不是他中过举,主簿怎么会轮到他来做?我看见他那一脸色相都想吐了。”
“四弟,这一点你别怪大哥说你,老庞能自己考中举人说明他确实比你会读书。他还能打点到凭着举人的身份做到这个九品官,还是在自己的原籍做官,怎么可能会是简单的人?幸好是他现在没有往上爬的野心,咱们家才好打通衙门的关节。”
“大哥,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家祖上不也是得过爵位的吗?怎么就不叫子孙去考进士做官呢?”
“这是先祖的决定,我也不明白,可能先祖另有考量吧。不过咱们家照着先祖的话做了一百多年,现在发展的不好吗?”
“也没什么不好的。嗯?大哥,你看你的影子。”
“影子?”
“对,这个影子像不像是什么人拿着东西要打人的样子?”
“是有点像。诶,你看这样是不是又变了?”
“哈哈哈,变成一棵树的样子了,树上还结着果子。”
“这颗果子倒没变样子,还是跟刚才人拿着东西的那个东西一样。”
“是什么的影子?大哥你刚才动的时候那个东西的影子确实没变。是不是外面的?”
“外面?不会吧?咱们屋里亮着灯,外面哪里有灯吗?你看看……”
智苦眼看着大厅里面的人当真起身往外面看来,急忙缩下身,可惜已经晚了。
“大哥!后窗有人!”
“你先跟着,我去喊人!”
智苦飞快地掠过附近的屋子向西侧跨院的方向跑去。
身后已经响起了一个人的喊声:“你站住,你给我站住!”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响起:“怎么回事?安排了你们护院轮流守夜,你们竟然都在这儿睡觉!”
智清跟师兄分开之后便径直往西去了。他在里面转了半天,没有分出来哪个是西侧中间跨院,一咬牙又翻出来,沿着围墙绕到了西边,从外面数着中间的院子再翻了进来,直接往东找。
院子很大,前后分了两进。他先从第二进往东翻墙,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又来到一进从东边围墙翻过去,还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疑惑地摇摇脑袋,索性上了东厢房的屋顶去看,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堵假围墙:真正的围墙隐藏在东厢房背面,比两旁的围墙都要高一些。
若是直接从假围墙跳过去,看不到藏在高墙里面的小屋子。屋子真的非常狭小,相互之间也有高墙相隔。从屋顶上往下看,那些狭小的院子跟屋子几乎就是一个个“田”字方格。他心里涌起一股怒气,脚下忍不住用了点力,随即便听到一声轻轻的“咔嚓”。
智清一惊:瓦片被踩碎了,这声音可不要惊动了屋里的人……他立刻跳下屋顶在阴影里藏起来,等了好一会儿没见有人出来查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次上屋顶,然后进入下面的院子找人时,忽然从东面传来一阵喊声。他顿时明白:师兄不小心露了行踪,被人追过来了。
果然,智苦很快地就从前面的院子屋顶上掠过朝西边围墙飞奔,智清也飞快地往西边围墙跑去。等翻出墙就见师兄已经等着了,两人一碰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梅家大院。
他们俩没敢直接往县衙的方向跑,而是绕了半圈到了县衙后面那条街上。等了一阵,并没有见到梅家人追过来,师兄弟低声商议了一下,直接从大约是县令院子的围墙处翻进来,面前又是一堵围墙。智清摇摇头:今天晚上算是跟围墙干上了。
两人再次翻越围墙这才进了院子。黑暗之中没法辨认是不是县令的居所,两个人沿着平日里记下的路径往前院去,见路上没有出错才确定没有进错院,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小心一点回到自己屋子就行了。
两人来到前院,在自己住的那间屋的窗子上轻轻敲了一下,屋内的王二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困得受不住的时候就在自己腿上掐一把,生怕自己睡过去。他听见窗户被敲响才放下心来:总算盼回来了。
王二打开了房门,师兄弟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王二栓好门也跟着进屋,压低声音说道:“快睡觉吧,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施禹水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怪到早上我见你们三个都没睡好的样子。”
智苦说道:“大人,小的在梅家听到的消息有用吗?”
施禹水沉思了一下:“现在还不好说是不是有用,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