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你掉了一方帕子,我挤掉一个香囊,总免不了。
旧葛巾?不要紧,洗洗还可以当抹布。
绸帕?纳成荷包,走亲戚时已是一份不错的年礼了!
什么?竟然有朵珠花?谁家的小娘子心这么大丢在这儿了,收起来,家里的三丫肯定喜欢。
金镯子?那可不能捡。那边儿巡街的小差哥儿呢?
三五个年长的婆子,以犀利的眼神扫视着自己的街道。这是她们的领域,勤俭持家的妇人不放过任何可回收的资源。
当然,她们会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出哪些是遗弃的物件,哪些属于丢失的贵重物品。
刑统有云:诸得阑遗物,皆送随近县;在市者送市司。
这些婆子不懂刑统上那些个文绉绉,却也本着小便宜可占、大德不可亏的基本道理,在勤俭持家和不违背大宋律法之间走着平衡。
年轻的小媳妇们不上这场,她们没经验、眼皮子浅,也丢不起这个脸。
程西作为有着二世为人经验的六岁的女童,也丢不起这脸。
然而,卫二能。
卫二总是能人所不能。
凭借着他矫健的身手和讨喜的容貌,这厮堂而皇之地穿梭在各大婶之间,他的眼光挑剔毒辣,不放过任何可利用的东西。
“西娘!你快来看看,这帽子你带着合适不?”
卫二郎拿着刚发现的一顶毛茸茸的小囡帽,献宝似地在程西头上左右比划。
“不合适。”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了,程西暗暗发誓。
“咦?为什么?我觉得大小刚好呀,这材质,一看就是上好的狐毛,这款式,是汴京的新兴的吧。若在铺子里,一顶怎么也得七八钱银子呢。”
“因为它是地上捡的,而且上面还有个脚印。”
程西转身就走,心里默念,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这是谁舅舅?快来个人把他也捡走吧。
现实的打击总是更甚于虚无缥缈的未来的怅惘。
卫二啊,好歹你也穿了一袭青衫、前几天刘媒婆还夸你俊来着,你就不能负手迎风而立,以四十五度角展望天空,吟两句不入流的诗词,跟名为小倩之类的佳人或女鬼发生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吗?
卫二被嫌弃了犹不自知,跟在后面絮叨着:“我就知道看热闹之后,总有这些心大的,好好的东西就丢了不要了,啧啧,真败家!不就是个脚印么?擦擦就没了。罢了,你若不喜欢,待我去前头当铺把它……”
“十四姐!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那贴身的东西,要是让那无赖子捡了去,污了咱们韩家的名声,你还怎么说亲?”
声音娇娇怯怯,“韩家十四”,“贴身”,“无赖子”几个关键词,点燃了周边几个婆子心头熊熊的八卦之火。
是谁这么坑队友?程西顺着众人的眼光望去。
一个小娘子,月牙白上衣,青葱襦裙,身若扶柳,蹙眉敛眸,似乎真的为那个叫“十四姐”的女子忧心如焚。
“哪有那么巧!” 韩十四娘神色焦急,有心责怪十五,又恐自己口拙,伤了姐妹情分。
她们身边,跟着婆子、丫鬟、并车夫,足足有七八人,懒洋洋听着两人对话,一副置身事外的闲凉神色。
“西娘,走!二舅带你去吃三道街的绿豆糕。”
程西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戏,就被卫二径直打断,转身快走。
这,不会是做贼心虚吧!程西额头汗下,莫不是你拿了人家小娘子的什么东西?
“站住!你别跑!”身后传来韩十四娘的声音。
听见后方女子的声音传来,程西迈开小短腿,和卫二一起飞速往前奔。
“卫二郎,你等等!”
韩十四娘看见熟悉的身影,一时激动,喊得声音不由得比平时大了些。待追上那人,心跳的飞快,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才醒过神来。
低头。
自己的手正抓着书生青衫,注意到跟随而来的婆子那极不赞同的鄙夷视线,慌忙放手。
“什么事儿?”
卫二开口,不忘鄙夷地看了眼程西,要不是带着小丫头,这会儿早就溜了。
程西毫不脸红的瞪回去,人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知道么?
对面少年一开口,韩十四娘气势全无,腾地脸红。
想说上次谢谢你替我打抱不平,想说祖奶奶对永和卫家印象甚佳,想问为什么,自家想议亲的事情传的坊间皆知……
“卫二郎,你是不是捡了我的、我的...”
我的绣了鸳鸯的帕子,韩十四娘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是抓贼拿赃啊,是二舅有奸情!程西目光灼灼,打量着对面的女子,慢慢想起,这韩家十四娘,貌似有谁提过,是打算二自家二舅议亲那位?
“没看见。”卫二郎不耐烦地回答,只求脱身。
没看见街上已经有人偷偷往这边儿看了么?不知道我们的绯闻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么?我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我跟你不熟啊!
韩十四就是个没脑子的,她那点儿暗恋的小破事儿,竟传的坊间皆知,连邺城书院的学子都拿来向自己打趣儿。
“十四姐,你慢点儿,这是怎么了?”韩十五娘缓缓走来。
“十五妹,这是卫、卫家二公子。”韩十四娘对着自家庶妹,恢复了语言能力,娇羞无限地介绍。
这位平日里明显不是走婉约派路线的,这么一扭捏,程西在一旁看着都替她难受。
韩十四娘生得身材颀长,面若银盘,五官不算出彩,但胜在眉目舒朗,不若十五娘那般婉约娇柔,却很容易博得女性的好感。
只是此刻她紧张得拿手绞着裙子,眼神闪躲,鼻头都冒了汗。娇羞起来,本来六分的颜色,就打了个狠折。
韩十五娘心下了然,打量了一番卫二郎,看到那泛白的衣角,心下暗忖,长得好是好,卫家家势平平,又才名不显的,白瞎了这副好相貌。如此一来,跟十四这个肤浅的倒是般配。
韩十五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呀,你不就是和姐姐议亲的卫家二哥?”
“这位小娘子慎言。你家姐姐是谁?你又是谁?年纪不大,怎能将议亲挂在嘴边?”
卫二化身老学究,一本正经的回答。没影儿的事情,怎能摊开来说?韩十四还要不要名声了?
想到这儿,卫二恶意满满揣测,十四娘这笨瓜,脑子本来就不好,要是又被坏了名声,一辈子可就完了。
“十五妹慎言。”虽然听见议亲,不免旖旎了一下,韩十四娘也知道只是双方长辈的意向而已。此刻万万不能承认,却是生怕唐突“佳男”。
韩十五娘不以为意,随即又调笑道:
“若你没有心系我家十四姐,为何她的帕子不见了?卫家二哥,莫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吧。”
程西这时候也听出来了不对,街上路人八卦的目光已然嗖嗖地射了过来,这姑娘,硬是要把自己姐姐和卫二说到一起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两人身边的仆役,自从韩十四娘的手放开卫二的衣角后,就进入路人模式,竟然没有一人搭理这两姐妹。
“哼。”卫二郎冷笑:“谁是你二哥,别胡乱攀亲。你这小娘,不讲道理,竟然当街污蔑我的名声。什么帕子?反正我是没见,要不你搜搜。”
说罢,双手一摊,一副你想搜就过来的无赖样子。
见他这幅模样,韩十五反而一僵。
卫二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拉着程西转身就走。
“那、那个,我、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卫二转身,韩十四娘的压力顿消,说话也流畅了起来。
卫二脚步不停,嘴里对程西教育道:
“西娘啊,你以后跟这高门大户里的人交往,可得长点儿心,别学那个傻的。啧啧啧,这里头的女人,要么没生脑子,要么心眼儿多的很...”
“卫家二哥儿?你怎么还在这儿!”
见这两人还在优哉游哉的,却见一个大夫铃巷儿的老街坊匆匆走过,看见卫二,一把抓住,急道:
“你快去前头看看吧!你家弟弟跟军爷打起来了!”
程西和卫二,心里不由都咯噔一声,不约而同地想:
那臭小子,又闯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