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坐着的哪还有韦火。
分明是一架灰白骷髅,身上骨骼一块不少,只是再无一丝血肉,就像是被风干而成。
宋柱心神恍惚,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眼前这般景象。
“老火,老……”还未说完,宋柱便有些难以开口,艰难地低头看去。
才发现,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竟也变成了累累白骨,灰白无比,而且脖子上的血肉也在逐渐消失,正当他想到什么的时候,却失去了意识。
因为头骨已经裸露。
不仅是他们,整片山谷中的杂役弟子都在枯坐之中化为了雪白骷髅,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大片屋舍突然安静下来,一栋栋原本人声鼎沸的小院,仿佛就在这么一瞬间变为了荒冢。
血雨渐歇。
山势往上。
伍侍峰顶上依然在传来声响,不过原本与那另外七座长老峰等高的伍侍峰已经凭空矮了一半。
大多数外门弟子都是在闭目吐纳中化为了枯骨,只有少许没在修炼的弟子发现身体的异常,急急忙忙冲出庭院。
有的是去了旁边同门的庭院,却发现都是这样的惨状,恐怖的是,这血肉消失根本无法抵抗。有些弟子疯狂的往嘴里塞着各类丹药;有些是不断的往自己身上拍着各式符箓,希望能减缓血肉消失的速度;更有甚者直接狠心,将自己的双腿砍下,却发现血肉又开始从斩断之处继续消失。
而且自己感受不到任何痛处,只是莫名其妙的,那些地方就没了知觉。
住在紫竹林深处的元月悦依旧盘膝而坐,不过身上却是密密麻麻沾满了血雨,只是依旧被一层薄薄的光罩挡住,才不至于触碰到身体。
可那剑意光罩也已经黯淡不已,原先还是几枚发丝小剑切割一滴血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枚发丝小剑要抵抗数滴血雨的侵蚀。
元月悦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也不知捏碎了多少张烙有元池神魂印记的符箓,可都是石沉大海。
至于联系唐紫与元池的符箓,则是早已捏完,可都是毫无回应。
眼看着那张护体的剑意符箓就要崩碎,元月悦赶紧掏出了最后一张联系元池的传讯符。
猛地捏碎。
一捏两碎。
身上的剑意符箓也随之破灭。
正当血滴快要触及元月悦时,她已然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随之滑落脸颊。
“嘭——”
一道剑光砸破屋顶,从天而降,也震散了那些血滴。
看着脸色惨白的元池,元月悦扑了上去,再也不愿松手。
可元池却是直接抓住她的衣领,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便再次起身,朝着山顶掠去。
一路之上。
元月悦看见那些内门的师兄师姐们,大多都是艰难的往山顶爬去,因为腿骨以下,全都裸露出来,一片惨相。
有些则是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极其悲惨,而且无不都是在念叨着爹娘。
也只有在这生死之间,他们才能想起那远在凡尘,或是早已埋入地底的父母亲,而不是他们整天念叨着的仙路。
而最接近山顶的地方,早已堆着几具灰白骷髅。
其中一具骷髅之上,正半依着一个人影,手中拿着一把法器短匕,听见头顶的动静,抬头一看,发现是剑光闪过,连忙哭喊喊道:“元长老,元师妹,救救我啊,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年轻,不想死啊。”
听那声音,元月悦已经
听出是那追捕徐长生的曹渊忏的声音,刚想叫元池将其救下,一回头,却是发现 元池已是脸如金纸,嘴角也是止不住的流出鲜血。
早已六神无主的元月悦只好闭嘴。
而在此等待片刻的曹渊忏发现没有动静,一狠心,直接将自己腰部往下的位置全都斩去,正当他以为没事的时候,却发现断口往上的血肉又开始消失。
看着自己的白骨,他仅剩的上半身躺了下去,缓缓闭上了双目。
如果所料不错,自己躺着的这具枯骨,应该就是自己追求已久的孟师姐吧,平日里高高在上,仅差一步便能成为祖师堂嫡传的她,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被自己压在身下。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笑,也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这么舒坦的笑过了,连脸颊上的肉都有些僵硬。
或许就是自己发现的那名潜入天武宫的修士造就的这血雨吧,也就是他,毁了自己的未来 ,毁了自己的长生路。
因为除了他,曹渊忏实在想不出是谁。
只可惜啊,自己修为低微,还是逃不出这必死之局,若是……
来不及在想,这白骨之上,便多了具白骨,在这望月峰上,望月百年。
回到望月峰顶的元月悦急急忙忙撞开大殿。
悄无声息,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之上,多了具森然白骨,还微微仰着头,伸出右手,想要将门推开,只可惜,依旧与大门离了那么几分距离。
早已失神的元月悦只是干张着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倾洒而下。
站在她身后的元池也早已料到会是这番场景,每座长老峰上的阵法,与那护山大阵都是同根同源,那血精既然能直接通过护山大阵 滴落,自然也就能通过这阵法落下。
而修为只有蜕凡初阶的唐紫怎能抵抗的了丹心境的卓星海布下的手段?
也还好自己当初给元月悦布下的阵法是完全与这护山大阵脱离,而且还给了她那张剑意符箓,不然今日见到的就不是一具枯骨了。
伍侍峰方向再次传来一阵震动,将元月悦惊醒过来,望着母亲的尸骨,她回头看了看元池,轻声问道:“爹,家是不是没了?”
元池微微点了点头,躬下腰身,仔细地看着女儿的面容。
“月悦,接下来我会将你送去我们黄粱郡与桃源郡的交界处,到了那,你就一路往南,去那石桥县,寻城主冯青,他是我老友,你将这传讯符交给他,他自然会处理好一切。以后,你可别老给你冯伯伯惹事,好好修炼。”
说完,直接摘下腰间的一枚剑符递给元月悦。
没接。
因为她知道这是元池的芥子物,而他将自己的芥子物都交给了自己,这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元池直接将那剑符塞在了她手上,也没像往日的呵斥,而是声音平淡,就像自己年幼时,拉着他讲故事时一般,“月悦,你娘向来害怕孤单,我得去陪着她,不然她又该念叨了。你也这么大了,到时找了婆家,记得将那小子领来给我们看看。不过,到时若是还是这般场景,就不必来了,隔山给我们烧柱香便成。”
元月悦还想说话,元池却制止了她。
直起腰身,转头透过殿门,看向天幕,背对着少女,畅然一笑。
“剑修元池,炼剑五十一载,剑名‘过江’,今日,便在这望月峰顶,再来一场过江!”
而后回头看着相处了十多年的女儿,笑道:“月悦
,我也没陪你荡过游船,今日陪你在这大江之上,览一览这东梧县的大好河山。”
身形缓缓消散,而后在这九拂山脉之上,江水滚滚南下,有那一叶渡江,更有那少女梨花带雨,泪流入河。
最后在那山顶大殿,缓缓凝聚出一道透明身影,看着地上的那具枯骨,满目柔情。
蹲下身子,小心地将那白骨抱起,往大殿深处走去。
转眼间,大殿轰然倒塌。
埋葬了那红粉骷髅与那风华剑修。
……
未知的山谷。
徐长生站在那山崖边,一脸惊愕。
只见山谷之下的山谷,缓缓绽放着一朵血莲,正是那晚被打入地底的那朵。
近在咫尺,徐长生甚至感觉伸手就能碰到莲花的花瓣。
直到最后一朵花瓣盛开,血莲流转飘向远方,飘到山谷最中间,忽地停下。
山谷之中生起一条暗红藤蔓,与那巨大的血莲相接。
正当徐长生以为终于安定的时候,山谷之内气机澎湃震荡,顷刻之间,山谷之内所有的古木都化为齑粉,只剩那朵巨大血莲立于其间。
而后天幕之上再次倾洒出大片红芒,落入血莲之中。
血莲晃荡。
莲心之处红光已宛如实质。
徐长生恍惚之间好像听见镜面破碎的声音,再看那血莲之上竟开出一道漆黑门户,立于一片血色之中极为显眼。
正当他心惊不已,准备后退时,那血莲竟散发出一股极强吸力,不等他传音,甚至都来不及呼喊 ,便将他吸入了门户之中,不见踪迹。
……
伍侍峰。
两具摇摇欲坠的人影。
赵以扬看着艰难的朝着山顶爬来的嫡传弟子,这些原本的天武宫的未来,此刻却是因为他的一时所做,而化为枯骨。
不远处的卓星海却是一脸畅快,到底还是年轻的好,虽说两人实力差距不了多少,但自己熬也能将这老匹夫熬死!
届时,再进入那小秘境,取了那传承,天大地大,还不是任自己施展,何必受困于这一亩三分地,连突破用的资源都是难以凑齐!
就在这时,卓星海也感受到了那山谷内的动静,顿时心中狂跳不已,看了赵以扬一眼,也不再管他,脚下现出血芒,朝着山谷掠去。
早已不顾一切的赵以扬哪还会让他逃离,雷光一闪,便追了上去,而且眼神之中满是疯狂。
瞧着越来越近的赵以扬,卓星海不停地催促着。
“老祖,你倒是快点啊,那老匹夫就要追上来了!”
而一直待在他灵湖之内,给他提供实力的那个诡异人脸这次却没再理他,而是直接从他灵湖之内抽离,化为一道灰影飞向那朵在风中摇曳的血莲。
就在那灰影离开的那一刻,卓星海也被赵以扬追上。
一师一徒,就在这天幕,化为了一声巨响,消失不见。
就在那诡异人脸进去不久。
一直守候在天武宫外围的一位肩负怪鸟的修士也出现在了血莲底下,看了那漆黑门户一眼,微笑着一步踏入。
不久之后。
一位浑身裹在宽大黑袍之内,男女不分的修士也从地底冒出,踏入了门户之中。
就在其进去之后,门户消散,天地之间只有那朵血莲屹立。
而屹立东梧县东数百年的天武宫。
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