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那最骇人的鬼怪往往最使人心驰神往、梦寐以求。我做梦也想不到那样的情景，但我却凭自己的双手，一双肮脏而沾满各种罪恶的双手做到了。要知道，那时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把它，连同那把椅子一起搬到大楼的露台上。我的脚踩在那些红色的液体中间，抬起脚时，整片地面几乎都变得粘稠，我的脚深陷进去，没法挪动，黏到了一起……

这里，难道不是我第一次眺望维尔里斯的全貌时站立的平台吗？斑驳的地砖粗糙而拙劣地拼在一起，用某种石灰似的东西黏在一起，以修补看不见的可怕的裂痕，支撑这座房子不至于倒塌。那时我的想法、我的感受，以及我尚存的尊严——所谓尊严——现在又到了哪里去呢！它坐在我的身边，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只流出那些鲜红甚至显得发紫的体液。它的双肩钉在椅背上，它的脸惨白如新的、刚被制造出来的纸张；但它还是没有丝毫的、任何的表情，因为我，我没有杀死他，它本身就没有活着！这个念头令我绝望。

向下望去，我能望到什么呢？阴影四处散布，那些人以它为乐，躲避进最黑的黑暗里去。太阳照在肌肤上，那些人就会融化，从头到脚变成一滩透明的、无味的水。而它所有的特点，所有的过去，如果它还记得——都将消失，全部消失，一点不剩。它们消失到了哪里去呢？它们在那些晶亮如玻璃的水中消散了吗？不，太阳没有杀死它们。它们本身就没有活着。我想它们更加高贵，它们远远高于我所认为的，而我则什么都不知道……

我走到生锈的铁梯旁，那梯子向下直直地下到第三克莱维尔大街。更深的、更浓重的阴影还在那里久久不散，而我连望也不敢向那里望去一眼。回过头来，它的脸还在我的面前，它的五官凸出，那天上的巨大的火球把它照得全身血红——山脉般的起伏的肌肤，它就坐在那里，两根刺锥就像它正把握着的权柄。那阴影能宣判我的死刑，它随时可以。只要它张开口，我便毫不犹豫地跃入阴影中去，但我毫不怀疑这没有任何作用。我全身的血沸腾起来，向帕特尼格方向望去，那里就像融化了一般。“是它，”我想，“它把一切都融化了，它的高温，它杀死了所有东西……”

但是没有！四周的、上面的、下面的天地变得亮堂起来了，我的四肢变得高大，这平台不断地向上升去，向上升去，升到幕墙之上，升到天空的极处，所有东西从来没法到达的地方；而那太阳也变得炽白，仿佛它不是火球，而是光球似的。我的手中握着那些生命，我想象中的、并不存在的东西，全部在我四周观望着我，观望着我一个人。我向平台下的阴影里望去，那里是多么黑暗啊，那不再是因为缺少光，而是某种生命似的、生生不息的，能够繁殖，并且吞噬光明的黑暗。但我爱那里，我知道那不是黑暗，而是另一种获得新生的光明。回过头去，我可以看见它站了起来，朝我走了过来，它全身的血迹把它染得赤红，全身变成了一个颜色——它朝我走过来，睁开了双眼，对着我笑。我的全身充满了特殊的激情，我走到平台的边缘，我举起双臂——肮脏的，沾满罪恶的双臂，这时那炽白的光球把它融化成我看不见的水，四处飘散，有的直直飘进那团漆黑里去。我拉住它焦黑却流遍了鲜血的手，它直直地坠落下去，双臂张来，上方的大光猛地增强了，而它，在没入黑暗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它仿佛呼唤着我：“来吧，你来吧，别人不会来，只有你来吧！”我纵身一跃，失重的狂喜袭来，那是全身颤抖的迷乱，酷寒的风与火焰灼烧着我，同时我却发觉到，自己重新回到平台上来了。

我重新坐在那里，汗水浸满全身。当那些蜃景般的绚丽的幻景全都消散时，那种痛苦是不为人知的。平台上什么都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我终于明白，我把它连着那椅子一起推了下去。訇然一声巨响之后是一阵无法描述的凄厉惨叫，我想那一定是椅子的一角砸中了某个醉倒街头的家伙——他承受不住这么浓烈的酒精与血的气味。我想他一定吓疯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我所做的，这简直难以置信……不过现在这并不奇怪……这一切都已经成为某种常识了。但是，我还会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奥维德·王，于356年1月27日

PS:5月11日一更。最后一章《圣诞岛》由于篇幅过长，大约需要四千多字，所以用一天时间可能无法奉上；如有可能，将在明天中午两点半左右奉上，否则将于后天中午进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