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见,那个人在丛林中钻来钻去,慌乱无比;有时候在原地狂热地来回踱步,这时我与西格菲尔德就藏在树叶仍然稀疏的树影之后,望着她,她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了。鞭打的伤痕布满了额头与脖颈,就像被刀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又用胶水拼合在一起;她走路一瘸一拐,似乎忍受着右腿上巨大的痛苦……有时候,她根本走不动路,就靠在岩石上,不知不觉昏过去了。我们悄悄地等待着;一直到太阳照到头顶,她才醒过来……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但我们渐渐地望见了远处的路,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匹死马与卡车的碎片。前面就是公馆,我们已经离它很近了——公馆不再有人把守,大门洞开着,她似乎咬着牙以保持身体平稳,可还是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我们看见,公馆高高的院墙在四周矗立,院墙经过无数次修修补补,变得像用泥巴糊起来的积木。这座“五百八十年前阿特柔斯的总督府”还是没有变,它还是那个样子——我虽然不知道它“五百八十年前”会是什么样子,可那坚韧却痛苦的墙告诉我,这还是那时的样子,它没有变,它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可它还是变了,违背了它——但这是它所无能为力的,它没有办法挽回。
公馆里四处丢弃着来不及搬走的东西和老旧的发报机。纸团满地都是,踏过纸团发出的沙沙响声听起来是如此刺耳,如岩石上长出的刺一般尖锐。索菲亚·维尔格图申娜掏出了用一块方巾包裹住的袖珍左轮手枪,紧紧地攥在手里,甚至因此只用一只手保持全身平衡,摔倒了好几次。一声闷哼之后,她痛苦地、惊恐地站起来;我们可以看到她扶着砖块的手,手上有一道很深的裂缝,那或许也是父亲的造物。她左拐右拐,我们四处躲闪——但她根本不会回头张望身后,她只会向前走,甚至爬过一段距离。接着她望向公馆最高的钟楼,朴素的阿特柔斯建筑,修补了无数次的塔尖——那里有一个人。我们终于看见了他,但他的胡须不是蓝色的。他没有胡须。
“啊!”钟楼上的人大叫一声,“是你!是你!”
“你跑回来了!叛徒!”
“我回来了……”索菲亚·维尔格图申娜痛苦地用手支撑着地上的砖块。
“你是来杀死我的吗?——那就来,叛徒!”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大吼,“那就来!你的枪呢?你从我的抽屉里偷走了一支枪!……那是你母亲的枪,混蛋!”
“我母亲的枪……”索菲亚·维尔格图申娜手中的方巾摊开了,“你说谎!……这不是!你在撒谎!我亲眼看到塔格弗斯把它交给了你……撒谎,安帕列夫·维尔戈图申!”
“那么正好,来杀死我。”
索菲亚·维尔格图申娜站起来,举起枪,把枪口对准钟楼上的人。
“好哇!”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吼使我突然瘫倒在地上;接着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枪声。事后,是西格菲尔德对我说,安帕列夫·维尔戈图申架起了一挺轻机枪,对准他的女儿,毫不犹豫地瞄准了——可他的女儿却一动不动。将要开枪时,索菲亚·维尔格图申娜突然松开了手枪……六发子弹打在她的全身,顿时血流如注。
“好哇!……你竟然把枪扔掉了,叛徒!那么是我赢了!”
我站起来,望向那里——索菲亚·维尔格图申娜已经死了。那里躺着一个破碎的人形,人形下铺着一滩仍在持续扩张领地的、黏稠的血。接着我们听到了呜呜的哭声——中将下楼来了;我们听见一个人滚下楼梯,好像是因为全身无力导致的。我看见那个男人一跳一跳地靠近了那一堆无生命的东西。
“该死!该死啊!”他端起铲土用的铲子,狠命地朝着尸体砸去。訇然一声闷响,没有惨叫声传出来,血也没有流出更多来。我看见尸体苍白的脸被砸得血肉模糊。接着,铲子将尸体推进了沉淀池里去——只听见如石块沉进水里的声音。
“该死!”我们看见安帕列夫·维尔戈图申伏在水池旁,将头伸进还没有平静下来的水面——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脸已经被血染红了。
PS:4月2日第二更。这章略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