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工厂的外面，夜雨哗哗的下着。
被冲刷出来的泥水像是洪流一样顺着道路的边缘涌入下水沟，雨滴落在泥水里，溅起冠状的水花。
工厂对面破旧的老房子们歪斜的靠在一起，黑色的马车静静的停在雨中，上面的金属饰物在马车车厢前的风灯冷色光芒的照射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马车夫站在马车挡雨的边沿下，他整个人的身影都掩埋在风灯找不到的黑暗中。
远处教堂传来午夜的钟鸣，像是预兆着什么，他抬头看向天空，然后低下头盯了一会儿脚下的积水后，他走到了路中央，顺便扯掉了袖袍。
雨水淋透了他的黑袍，吸饱了水的袍子的质感让人觉得光滑而沉重。
抖抖双臂，臂上弹出了两把锋刃。
形似钩镰的刀刃根部是两条通体金属的手臂，金属在风灯的冷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他的两条手臂都是精密的机械造物。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有些被刀锋切成两滴后又在剩下的旅程中分散为无数块，有些打落在刀面上，缓缓的淌下，最后在刀尖滴落。
他像是在警戒什么，或者说在等待什么。
街道来时的方向忽然传来了跑动的声响，他身上的杀意再也不用抑制，而自己的身体也微微的前倾。
两头拜伦维斯猎犬突然从他面前的迷雾中冲出。
而更先到达的，是他们吼出的、那种充斥着恐怖的尖嚎！
本该让人彻底失神的嘶吼，马车夫却只是轻轻的颤抖了下身体，然后他一步跨出，最后直接迎面冲了上去。
刀锋闪现，他侧身避过扑来的前爪，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刀锋切割开左侧拜伦维斯猎犬的头骨，从他四瓣的嘴里横切而过，紫红色的血迸溅，下落的雨水与之混为一体。
右侧怪物的前肢在半空中拨开了刀锋，不过牺牲掉了自己的一根短趾。
左侧怪物“噗通”一下栽倒在地上的积水里，沉重的尸体翻滚了一段距离后，就彻底停止了滑动，只剩下背脊上突出的孔洞里伸出的那些触手，无力的瘫在地上抽搐扭结着。
剩余的一头怪物发出一声低吼，它看都么看自己背削掉脑袋的同伴，像一头野狼一样矫捷的围绕着马车夫跳跃。
马车夫或许不该叫马车夫了，他双臂微微垂下，两把臂刃在手臂中段延伸而出，形如一只狩猎的螳螂。
然而就在他无比专注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划破寂静雨夜的枪响。
随后一股巨大的动能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上。
“嗷呜——”拜伦维斯猎犬随即吼叫了一声，一把扑上了还想爬起来的马车夫，他想要用臂刃刺伤这个畜生。
可对方灵活的躲开后，用人手状的前爪毫不留情的砸断了马车夫的肩膀，碎裂的金属叮铃咣当的洒在了地上，他的双臂也彻底不能动了。
“再怎么样追赶刀剑的极致，你们时代最后还是被改变了。”有人从雾中缓步走出，他抹了把被雨水打湿的脸，面戴金属眼罩，黑色的长发有条不紊的梳到脑后，“以为自己将身体改造，装上炼金机械就很厉害了么？”
这人扛着一把长枪，面带无感情的微笑。
他走到马车夫的身旁，给自己讥讽的笑容点上一根烟。
他脚下的马车夫还想起身，可身体传来的剧痛让他欲罢不能，他嘴角溢出暗红的血，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腰侧巨大的伤口中漏出了他的内脏。
可他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敬畏古神之血。”
来人这么说道，随后雨夜里又传来一声枪响，马车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然后再也没有动了。
……
工厂此时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恩格尔手持着刀，他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警惕着四周，同时小心的用脚丈量着周围，确保一会儿不会因为突然的意外摔下机器。
他感觉到无数饱含恶意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但确实如此——他明白这是敌意，并且来自于何处。
这使得恩格尔的警惕心更上一层楼，而周围的黑暗更加令他觉得诡异起来。
异常宽阔的空间，未知的黑暗，古怪的机械，还有这异常的第六感……恩格尔心中暗自思索着进入工厂后的每一个细节。
他开始怀疑这个厂房并非他所“进入的”那间工厂，在他拉开门进入的时候一切就都发生了改变。
或者说这个厂房本身就不简单……
他蹲下身子，耳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手在冰凉的金属上抚摸了一下。
很干净，没有灰尘。
一道灵光从恩格尔脑海中闪过，他下意识以为自己找到答案了，可是在下一刻这种灵感又变得虚无缥缈，难以捕捉。
而就在他神智失神的瞬间，黑暗里某个位置突然传来了空气的割裂声，恩格尔即刻回身使刀格挡，可是在“铛”的一声脆响中，恩格尔惊诧的瞪大了眼睛，黑暗中有一道不存在的锋刃刺入了他的左肩肌肉里。
他倒吸了口凉气，无形之刃勾住了他的胳膊，并牵着肩膀朝他身后冲去！
他旋即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仰面倒地的时候，又是破空的声音，恩格尔立刻出刀，刀锋在黑暗中发出了“铛！”一声巨响。
“噗通！”
恩格尔栽倒了下来，就在前一刻单手撑住了地面，然而左肩上的洞穿伤却因为肌肉的拉动而剧痛。
他嘴里“嘶嘶”的吸着气。
随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破空声在他刚刚起身的时候又一次响起，恩格尔立即朝身旁一扑，狼狈的靠翻滚躲过了极快的攻击。
此后恩格尔干脆半跪在地上，警惕的监察四周的黑暗，他屏住呼吸，时刻小心着黑暗中随时可能暴起的攻击。
血从肩上的伤口淌下，滴落在没有尘埃的光洁机器上。
恩格尔小心的摩挲提灯，他从提灯底下摸出一把固态的灰色脑髓，这中脑髓来自于一些特殊的食尸鬼，一种常见但十分有用的材料。
这是储存在提灯底座里的备用材料，猎人中使用频繁的冷光燃料。
大部分食尸鬼的脑髓经历一些小技巧后就能散发冷光，他们本质上是堕落的亚人，而在进食某些矿物后它们的大脑就会发生变异。
有时候一些食尸鬼，在黑暗里的无毛脑袋看起来像是个发亮的光头。
“呲！”又是一次攻击，恩格尔拎着提灯和刀立刻翻身躲开，“呲喨——”，恩格尔听到了刚才那个位置上，金属被撕裂的声音。
在此之后，恩格尔手上的速度更快了。
他立刻拿出了提灯里的一块特殊的石头，它看起来其貌不扬，外表上黑不溜秋的，像块煤炭。
他起身后跳半步，眼前荡起一片劲风！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攻击了，但他逐渐开始习惯这种无形的进攻——它必然伴随着一阵破空声而来。
恩格尔感受手上的触感，确保手中的石头没有被捏碎。
它摸起来比石头坚硬，可它却比砂石还要易碎，纯黑间有星星点点的亮银闪烁。
煤炭的伴生矿，黑萤石。
幸好，这还是完整的。
破空声！
恩格尔悄然横行一步，再次躲过，只不过这回的攻击更加快了，他右臂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晃荡，还有金属的碰撞声，有点像是一群重量极轻的人在机器上小心翼翼的跳舞。
怪异……恩格尔目光冷静，小心的打量着愈发诡异陌生的黑暗。
同时他掰下一小块黑萤石，把它揉碎搓到提灯的灯盘底下，脑髓在接触萤石碎屑后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黑暗中猛地亮起剧烈的白光，恩格尔直接将提灯朝黑暗投掷了过去，提灯燃烧着骨髓
无数类人体型的玩意儿在黑暗里无声的跑来跳去，他们一个个都是银白色的，四肢细长而躯干极短。
这群家伙身上缠着无数的线，恩格尔注意到线上反射出的光，那是刀片。
他们注意到恩格尔扫过自己身上的视线，于是一个个都循着恩格尔的视线停下了动作，“卡拉卡拉”的扭过脑袋，动作僵硬的看向了恩格尔。
他……不，是它们，像极了风格怪异的人偶。
只有他没看到的那些人偶，依旧还在忘我的绕着他跳舞。
人偶就算不动了，可身上乱缠的线还在无风的空间内乱舞着。
人偶身体畸形而可怖，面部苍白且呆滞，玻璃珠做的眼睛里只有无光的空洞。
它们一个个的停下来，它们都被恩格尔的视线捕捉到了，哪怕它们不想。
它们都看了过来，数不胜数的容貌毫无区别，一样的呆滞目光令人脊梁发寒。
人偶的嘴机械的一闭一合，像是在说话，像是被人操控着说话……
“duang———……”
被用力丢出的提灯砸落在地面上，苍白的冷光转瞬熄灭。
在最后的光里，他看清了人偶嘴部的动作，一瞬间他意识忽然恍惚了一下。
明明它们的下颚……是那样无意义的开合闭合，但恩格尔的心中却理解了它们想说的……话。
恩格尔下意识蠕动自己的喉结，用干哑的嗓子吐出了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