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大道上奔走着,车厢十分颠簸,恩格尔所在车厢座位的角落里,不安的握紧了手上的弯刀刀鞘。
自始至终他对面的那个人都一直在盯着他,那对清明的眼睛中不带有一丝的浑浊,可毫不变化的眼神也让人忍不住害怕。
尤其是当他一动不动的盯着你看的时候。
之前多花的老者也不知为何沉默了,车里靠门的位置安置了一只小铃铛,随着马车的颠簸“叮铃铃”的胡乱作响着。
马车穿过深沉的夜色,它沿着大道奔驰,最后它在马车夫的驱使下,来到亚琛西南的昆西河边。
只见河对岸就是荒废的旧镇,这里已经算是亚琛的城郊,孤寡的屋子在夜间的小雨里朦朦胧胧。
一根粗大低矮的烟囱在雨幕里蹲坐在一座大厂房边沿上,肮脏污黑的它从夜色里像是头臃肿笨重的巨人。
“支呀——”
马车的车门被马车夫缓缓的打开了,首先下来的是老人,他在马车夫的帮助下下了车。
“下来吧,你在害怕什么?”老人操纵轮椅转过了身,马车夫轻手轻脚的为他披上雨披,还贴心的为他撑开了雨伞,以防老人被雨水淋湿。
他笑着朝恩格尔招手,让他赶紧下来。
恩格尔在下车前回头看了眼车厢内,他再次和那双清亮无情的眼睛对视,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下车么?”恩格尔跳下马车,瞥了眼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睛,在无光的车厢中这对眼睛依旧清晰,然而此时就是外面马车夫的手里提着提灯,其中的灯火依旧照不亮车中的分毫。
“他一会儿就会下来,无需担心。”老人笑呵呵的,“跟我过来吧,老吉姆,你去看车好了。”他示意马车夫把伞交给恩格尔,而自己则在恩格尔的推动下驶入了眼前那座巨大的烟囱所在的工厂厂区。
他们穿过生锈的黑色栅栏门,扭结的藤蔓像是巫婆的手指一样扒着栏杆,这里已经荒凉了很长时间了,雨水将道路边的泥土都冲刷了出来,恩格尔是踩着泥走的,他心疼的看了眼脚下的新鞋,新鞋上沾满了泥水,他实在是真的难受无比。
“进去,进工厂。”恩格尔听到老者的命令,他看到工厂的大门是被封死的,于是闷声推着轮椅上的老者沿着工厂的墙壁走,最后摸到了工厂的侧门。
“是这里么?”他问道,老人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赶紧推自己进去。
恩格尔打开生锈的铁门,在生涩难听的门栓声中,他推着老人进去了。而就在他的视野即将被墙壁阻挡的时候,他瞥见那辆铁栅栏外的马车上,隐隐绰绰下来了一位身披大衣的……
人么?
他的视野被墙壁阻隔,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面容的恩格尔就被老人催促着关上了铁门,冷风从铁门处倒灌了进来,老人对此很不耐烦。
“你能忍一下嘛?”恩格尔相当不耐烦的回应道,结果迎来的是老人的冷哼。
他对此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随后,恩格尔在老人的指挥下点燃了几只被遗忘在墙上的挂灯,虽说工厂贴近天花板的墙壁上有一排小小的窗户,但是这里是亚琛的边缘地带,几乎没有住家,这个下着雨的夜里也没有丝毫多余的光源。
“呼……”恩格尔朝挂灯上燃起的火星吹了口气,在小心的将对方吹大之后,他转过了身,灰尘在烛火的映衬下在空气中跳着舞,恩格尔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除去粉尘味,还有股陌生又熟悉的铁锈味,“这是血么?”
他转头问老者,却在原先老者呆的地方看到的是一片空荡荡的地。
老者不见了,那个奇怪的神秘学学者……他惊异的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粗大笨重的金属机器,它们在长久的岁月中无人使用,逐渐在时间的侵蚀下慢慢生锈,如今其中的大部分已经不能使用了。
而恩格尔之前闻到的铁锈味,就有不少都来自于这些粗苯的机械上爬满的金属铁锈。
“人呢……”恩格尔以为老者又在和他开玩笑,他扫视周围的环境,除去机械之外,他还发现地上凝固的黑色血迹,他蹲下身子,伸手虚虚的抹了一把。
已经干涸了。
看来是很久之前的痕迹。
恩格尔心里想到,这些机械上也有血迹的喷溅痕迹,恩格尔还发现这些残留的血味道极重,浓浓的铁锈味十分呛人。
他注意到了机械边缘的一些划痕,有些浅的看起来酷似爪子抓的,有些更像是经过重物的撞击凹陷下去的,甚至还有的明显是被更坚硬的金属撕裂的。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他嘟囔着,手已经搭在了弯刀刀柄上,刀柄上再次活跃起来的细小鳞片让他感受到了稍许的安心。
在环视了一遍四周后,恩格尔选择捡起地上的提灯,他循着笨重机械间空出的狭窄道路试图走出一条路线。至于为什么不离开……说实话,将那么一个怪老头丢在这么一个地方,他实在放心不下来。
恩格尔绝对不是害怕工厂外诡谲的环境,要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工厂内,厂外凄厉的雨声配上死寂的厂房,别提有多诡异了。
他开始逐渐深入。
……
马车夫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原来的位子上,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黑袍,但他依旧巍然不动,在雨夜里的远处遥望他,就好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铜雕。
“你觉得你主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一个平淡但清脆的女声响起,她在询问马车夫。
“顶多吓吓那个小子。”马车夫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善,“弱者还是死了最好不过。”
那女声现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嘲笑般的嗤笑,说道:“也是,当年他就是这么教我的。”
“太玄大人从未改变过,他是一,一从未变成二过,也不会变成零。”马车夫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句话,他好像是说了很多回这样的话,可仍旧十分认真的这样再次说道。
“是的……但他还是老了,”女声回答道,“老到了足以让我杀死他的地步。”
马车夫沉吟片刻,而后在轻声“嗯”了一下后不再作答。
“我还年轻着,甚至不会死了。”女声的主人从黑暗中走出,那是一位单手提着一对双刀的女性,她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把联邦的制式步枪,“神圣的血液……是所有的根源。”
“在你是劣血的时候,”马车夫罕见的带着好意,善心提醒道,“你们二人注定就是一对会碰撞的棋子。”
女人点头,灰色的帽羽在三角帽上轻轻跃动。
“是的,我一直很期待,不过在那之前……”
“让我们先‘开始游戏’吧。”
女人把步枪扛在了肩上,嘴角僵硬的上咧。
她名为雅莎·玛格丽特,所谓拥抱圣血的黑暗贵族。
马车夫沉默着,他手里捏着缰绳,黑袍下的眼睛思索着看着逐渐瓢泼起来的大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连雅莎扛着步枪、拎着双刀走向工厂都没有注意。
……
恩格尔拎着提灯走在狭窄的走道中,他试图找到离开这些机械的路,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深入了这里,在不知多少的巨大机械中迷失了自己回去的道路。
他感觉黑暗中有人在窥探自己,有时他朝着拐角的阴影深处看去,就会感觉有人静静的站在走道的尽头,垂着脖子低垂脑袋,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
恩格尔这么想了想,背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摇摇头驱散这些灵异的幻想。
为了找到出去的路,他随后不得不用笨办法,就是手里抓着提灯,然后脚踩厂房机械凸出的坎爬了上去。
攀爬时手脚碰撞金属的闷响回荡在偌大的空间中,来回传了很久。
当他站在一台高达五米的机械上时,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沾上了泥灰。
“啧……”他略微不爽,而随后周围一片黑暗的环境让他开始怀疑这个工厂厂房的大小,因为手中的提灯所散发出来的光源影影绰绰的照亮了周围很大一块区域,可依旧望不到边缘。
只有那些机械,窝在黑暗里,在提灯照射下反射出金属的质感。
“喂——有人嘛?!”他忍不住大声叫道,声音随即传的很远,它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了一会儿,接着又有回声重新传了过来。
这样的情况让恩格尔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个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的空间。
可眼下就算这里确实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一个异空间,他对此也毫无办法,甚至可以说是无力。
于是恩格尔弯腰扫了扫脚下的巨大机器,然后百般无赖的坐了下来,他抱着弯刀,把点亮的提灯放到了面前,面朝着远处深邃的黑暗发起了呆。
他开始有些不明白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了。
不过怀里老头子送的那本厚书上好歹还记录着他感兴趣的知识,为了打发时间的他便翻开了书本仔细阅读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觉得索然无味,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就和他之前在博伦朗公寓晒太阳类似,无聊之中又觉得生活毫无刺激。
“好无聊啊……”恩格尔这会儿居然打了个哈欠。
紧接着就像是回应他的哈欠似的,他听到背后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恩格尔手压在被风吹起的书页上,封闭的厂房内卷起一阵轻风,他身下的笨重机械发出“嗡嗡嗡”的颤音。
他感觉背后有什么物体在慢慢移动,于是便伸手掐灭了身前的提灯。
在作为这里唯一光源的提灯熄灭后,身后酷似爬动的异响也停止了片刻,随后恩格尔听到身后传来非人的喉音,仿佛是口干的垂死者在竭力的呕痰。
但才不过一会儿,这恶心的声响又在细碎的爬动中消失,恩格尔周身又恢复到了古井无波的死寂。
而骤然消失的光芒让他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在光消逝的前一瞬,最后一抹的冷光中他目光冰寒,他恍如一位随时准备狩猎的猎人。
随后在静谧中所响起的,回荡在黑暗之中的,是拔刀的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