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聊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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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商一行人还惊魂未定, 如今但见林宁看过来, 双眼明净至极,又平添了几分锐利,看的四个仆从齐齐一凛。

客商姓魏, 便叫他魏客商罢。

魏客商:“道长?”

林宁转而看向他:“昨日负责扔老鼠尸体的是你哪个仆从?”

魏客商又惊又不解,便看向其中一个仆从。

仆从惊疑不定。

林宁问道:“你是不是将老鼠尸体扔到这儿来了?”

这一仆从懵了下才道:“是, 是啊。”

魏客商忙问:“道长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宁却是问了个看起来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们可知道店家一家四口原本是哪儿人?”

魏客商:“??”

魏客商旋即反应过来:“说是澄海那边的人, 道长为何这般问?难道是他们家乡的仇人寻来了?可眼下我们根本没见着其他人啊。”魏客商说到这里也回过味来, “我们这难道是被嫁祸了?这可如何是好!”瞧瞧吧,整个客栈昨日住进来的只有他和四个仆从,以及林宁这个小道士, 结果一早起来店家一家四口就被人害死了, 但他们连凶手的踪影都没见着,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们将店家一家四口害死了啊。

林宁的神情却微妙起来。

该怎么说呢?

店家一家四口的死和客商脱不开干系, 但又和客商无关。

咦咦?

还不等林宁和客商一行人说明情况, 闻讯赶来的衙役就将客栈包围住了。原来昨日曹莲娘的心腹曹大说了林宁住进了这家客栈后,曹莲娘虽然遗憾当夜不能成行,却还是叫曹大盯牢了这家客栈,本想着是等林宁有风吹草动,她好第一时间知道。不曾想曹大没盯到林宁夜里出门, 反而是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仆从看到尸体的惊呼声,他便一溜烟就回了县衙,将事情添油加醋和曹莲娘说了。曹莲娘一瞧这既有带着一批价值不菲香米的客商, 又有林宁这个俊俏小道士,她转眼间就计上心头,和曹县令说了一声,就立刻遣派衙役们将客栈围住。

不仅如此,衙役们二话不说就将客商一行人,连同林宁也一同锁住就要押往县衙,另外连店家一家四口的尸体都不说运回义庄,便直接封了整个客栈。

客商一行人:“!!”

林宁双眉微微上扬,竟没有挣扎,安安静静的随着衙役们回了县衙。此时天才亮没多久,整个宣城都还处在安静中,平素这时候也不到县衙开门的时间,不过等他们到了县衙时,不仅县衙大门大开,就连曹县令都穿着官服,带着师爷早就坐在了正大光明牌匾下,另有衙役拿着长约齐眉的水火棍侯在一旁,看得出来他们已迫不及待要审问这桩案件了。

客商一行人早先就听闻过宣城县令的“名声”,他们脸色都不好看,魏客商心中已在盘算着他身上带的银钱数量了,而他是想着贿赂曹县令一番,叫曹县令好尽快放他们离开,却不曾想曹县令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尔等竟合伙害死店家一家四口,实在是丧尽天良,其罪可诛!”

魏客商:“!!”

仆从们也傻了眼。

林宁眉目不动道:“敢问县令,我等又是怎么合伙害死店家一家四口的?”

曹县令被她明亮又锐利的目光盯得心中直打鼓,只觉得这道士什么都知道般,还有这不紧不慢的态度也让曹县令无名火直冒,他当即冷笑一声道:“昨夜中客栈中只有你们几个住店,而今日早晨店家一家四口就死了,这凶手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师爷也跟着厉声道:“你竟敢直呼大人官位,你这是以卑犯尊,按律该打杖责二十!”

躲在屏风后面的曹莲娘心中暗恨师爷多嘴,可转眼想想这小道士竟还有几分风骨,恐怕日后不好降服,如今先挫挫其威风也好。只是又怕杖责二十将人家打的皮开肉绽,便咳嗽了一声,提醒下曹县令。

曹县令自是听到了,他在眼见一笔银钱即将到手的情况下,倒是乐意做做慈父,满足下曹莲娘的私欲,于是便和师爷使了个眼色。底下的衙役也瞧见了,便知道等会儿杖责时要轻轻得来,他们对视一眼,再瞧长相清隽的林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客商一行人早骇得肝颤,跪伏在地。

林宁倒是不惧的,她就站在原地瞧着两个衙役拿着水火棍走过来,只是这两个衙役在距离她几步远时,就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他们跟前,两个衙役不信邪,直接挥动着水火棍朝林宁砸下,可水火棍也撞上了什么,力道反弹下直接把他们两人带棍给弹飞出去,双双跌落在地上,顿时疼的哎呦哎呦起来。

其他人:“!!”

林宁再挑起眼尾看向曹县令,不疾不徐道:“他们既是打不着贫道,那就说明贫道是无辜的。”

曹县令色厉内荏道:“一派胡言!你这个妖道一定是使用了什么妖法,你这是在公然藐视公堂,这更说明了你心中有鬼!本官奉劝你,你还是老实招供得好。”

林宁负手而立:“不然呢?”本来林宁还打算和曹县令澄清下案件始末,可没想到这个狗官的吃相竟然这么难看,他的所作所为摆明了就是想贪墨客商的香米,说不定连那家客栈都想收归他有。再想到她先前收集到的种种证据,都让林宁觉得和这个县令做辩解的话,都是多费口舌。那既然如此,就来硬得好了。

曹县令一哽:“你!”

刚才两个衙役的惨状曹县令是亲眼看到的,他心中惴惴,生怕林宁将妖法使到他身上来,而其他衙役也生出怯色来,也就是说从前他们的种种屈打成招的手段,如今怕是都使不出来了。曹县令一时有几分踌躇,好在还有曹莲娘这个狗头军师,她在后堂再咳嗽了两声,把曹县令叫了过来,和他咬了咬耳朵。

曹县令不太情愿道:“非得如此?”他主要是觉得颜面受损,找不到下来的台阶。

曹莲娘循循善诱道:“莲娘看那魏姓客商既然能贩到贡米,便说明他家资甚丰,我们留着他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再者爹也瞧见了,我们没法来硬的,如今也只有先退一步,等日后莲娘将那道士降服,还不是能叫他为我们所用。”

曹县令顿觉在理,便整了整衣冠重新回到堂上,很是厚颜无耻的换了一副嘴脸:“先前本官不过是想诈诈你们,如今看你们姿态坦然,怕是不像是那大奸大恶的凶手,不过你们的嫌疑还在,在本官查明真凶前,只能先将你们收押了。你们觉得如何?”

客商一行人顿时松了口气,这好歹是个缓刑,还有可操作的空间,当即表示没意见。

林宁这次倒没有再唱反调,好歹叫曹县令挽回点颜面,又想林宁刚才那震退衙役的一出,怕是她压箱底的手段了,不然这时候怎么不再使出来了?这么一想后,曹县令心中的畏惧值便下降了不少。

如此,林宁就被关进了大牢。

那魏客商主仆五人则被关押到了另一头,他们被关进去后唉声叹气起来,魏客商苦笑道:“恐怕我们这次要血本无归了。”早知道他们就绕道了,哪里想到只是住了个客栈,客栈的店家一家四口就被人给谋害了,而他们则是倒了血霉被凶手给嫁祸了!

仆从们也跟着愁眉苦脸。

却不知他们这次岂止是血本无归,那曹县令还打算做长期压榨来着,好在这都是曹县令和他女儿曹莲娘的打算,能不能实施得了还两说呢。而林宁她在公堂时,已将曹县令和曹莲娘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除了是放出一个巴掌大的黄鹤,叫黄鹤从铁窗缝隙中飞出去外,还在思考着那曹莲娘要如何‘降服’她?

很快曹莲娘就来了。

衙役们领她过来后,就很识趣的退出去了。

曹莲娘不过二十出头,来大牢前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但见她身穿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鬓边还戴了石榴红绒花,更衬得她体格风骚,艳光四射,睇林宁的目光中有数不清的痴缠。

林宁:“…………”原来是这么个降服。

还不知道已被看穿的曹莲娘莲步款款的走进了大牢,摇着手上的芙蓉团花纨扇,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衣袖自然而然往下滑落,露出了一截光洁的手腕,叫人忍不住往里看。

林宁目不斜视。

曹莲娘:“……”

“道长――哎呦!”

这声“哎呦”还真不是曹莲娘选了平地摔这样在她看来低级的勾引手段,而是她不及多说什么,只是稍微朝林宁倾了倾身,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曹县令一把攥住了手腕,把她硬生生拖远了一步,曹莲娘被拽的手腕疼,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而等她瞧清楚是谁后,更是错愕:“爹。”

曹县令先看了林宁一眼,再回头恶狠狠瞪了曹莲娘一眼:“别叫我爹,我可没有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儿!”

曹莲娘:“爹!”

曹莲娘又惊又恼:“爹您这是怎么了?”

曹县令这是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毒妇!你还敢问我怎么了?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敢这么对待道君!”

曹莲娘下意识反驳道:“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啪!”曹县令毫不客气的打了曹莲娘一巴掌,“谁和你说好了!我可没有和你说好!”这一巴掌可把曹莲娘打得更懵了,更让她想不通的是曹县令在打完她后,换上了毕恭毕敬的神色去虚扶林宁,很是讨好道:“道君,小的这就放您出去。”

曹莲娘:“!!”她爹这是得癔症了吗?

曹莲娘捂着脸目光扫到神情自若的林宁身上,顿时觉得她明白了什么,语气尖刻道:“是不是你对我爹施了法?”不然她爹的态度怎么截然大变。

林宁神色略古怪道:“你猜。”

曹莲娘:“…………”

这时师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口中嚷嚷道:“姑奶奶快去前厅,大人刚得到消息说是知府已经入职,正在治下巡逻,如今已到咱们宣城外了――大人!您不是准备着去见知府大人吗?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来和娘子商量了?不对啊!卑职是一路跑着过来的,您怎么比卑职脚程还快?”

曹莲娘:“!!”

曹莲娘如同醍醐灌顶,尖着嗓子道:“你不是我爹!你是谁?”

‘曹县令’现学现卖道:“你猜。”

曹莲娘:“…………”

师爷:“……!!”

候在外面的衙役们听到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后还是跟了进来,师爷这时候想起了林宁在公堂上使的妖法,如今再见着又一个曹县令,心中更为骇然,顿时就脚比脑袋转得快,生风一般往门口奔去,接着躲到了衙役们身后,哆哆嗦嗦地指着‘曹县令’和林宁道:“快把他们拿下!”

衙役们并不知道实情,看师爷的目光顿时就古怪起来,“师爷,你没事吧?”就差直接说‘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吧’了。

师爷:“……那不是大人,是那妖道使得妖法!”

衙役们愕然。

‘曹县令’闻言却跳起来唾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骂谁是妖道呢,道君可是举世无双的好道君,你可真是人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呸!”转过来就虚扶着林宁,很是谄媚道:“道君您消消气,再不然小的去撕烂那人的臭嘴。”

林宁:“……好好说话。”

‘曹县令’故作委屈道:“小的当真是对道君一片赤诚,甘愿为道君驱使的。”

林宁不为所动:“那你不妨说说你是怎么到宣城来的?”

‘曹县令’一哽:“呃,这就说来话长了。”

被无视的曹莲娘当真有几分精明,她这会儿竟然收拾好了纷乱的思绪,自认为趁着林宁不注意时,就同样脚下生风的往外走,路过呆若木鸡的师爷和衙役们身边时也没有停下。师爷也很会见风使舵,连忙跟了上去:“姑奶奶!”

曹莲娘掐着手心:“新上任的知府是谁?”为今之计就只有靠这知府大人了,对方既能这么快就补上先前秦知府留下的空缺,想必很有几分能量,那他必然能搜罗到能人异士,来对付这个俊俏的妖道!

咳。

师爷回了一个名字,曹莲娘竟然知道此人:“他先前是不是在涿县做县令?据说和夷平黑山的拾光道长关系甚笃。”

师爷点头如蒜捣:“正是他。”

曹莲娘心头顿时来了一计,她扶了扶鬓边的石榴红绒花,“叫衙役们先挡一阵,端叫我和父亲好生拜见了韩大人。”至于挡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当然是妖道宁了!

(林宁:“……”)

师爷苦哈哈的应了。

衙役们也跟被噎了一大把黄连般,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可他们如今在曹县令手下混日子,他们除了领命还能怎么办?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林宁并没有为难他们,就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而衙役们也不傻,当下就当做他们这是挡住林宁了,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和林宁与‘曹县令’相顾无言。

与此同时城外,新任知府大人的仪仗很快就到了,看得出来他们是快马加鞭过来的。曹县令心中既是不甘又是惶恐的等来了新任知府大人,也就是从前涿县的韩县令,如今的韩知府。他本来在涿县就很受当地百姓拥戴,再后来黑山被夷平后,涿县和金华渐渐变得繁茂起来,有了这样的政绩,再恰好碰到秦知府被罢黜,他就升迁来做了此间的知府。

林宁是知道这件事的,还是陆判委婉的提及了那么一句,所以林宁先前才选择了收集曹县令的罪证,边等着他上任,又在大牢中送出去的黄鹤,也是去“召唤”他的,而如今的韩知府对林宁很是敬重,加上涉及到人命官司,韩知府就没去知府衙门,直接快马加鞭来了宣城。

曹莲娘和曹县令一块来迎接的,只是还不等他们说什么,韩知府便问:“你们今日可是审了一桩人命案?死者是一客栈的店家一家四口。”

曹县令和曹莲娘皆是一怔,他们没想到韩知府竟然知道,一时心中惴惴,到底吧他们是想对付被他们得罪的林宁,可这桩案件他们本来目的不纯,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案言行逼供,因而曹县令便有了底气,上前叫苦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案的嫌犯是个会戏法的道士,他不仅用戏法扰乱公堂,竟还变换了出一个和下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试图借此逃狱,而我等拿他无措,幸好大人莅临。”

韩知府:“…………”

曹莲娘也跟着装起了柔弱,“那妖道仗着自个会法术,竟是收割四条无辜的人命不说,还试图借那等妖法来代妾父亲做宣城县令,这岂不是乱了纲常?试想万一那妖道有其他歪心,怕是会造成更大的混乱,说不得再有无辜百姓被害都是轻的,更严重的唯恐会叫民不聊生。大人定要为了宣城百姓,为了天下百姓斩妖除魔啊。”

韩知府:“…………前头带路。”

曹县令和曹莲娘不疑有他,便领着韩知府来到了县衙大牢,接着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韩知府快步上前,对着他们口中的妖道行了一礼:“拾光道长。”

曹县令:“……!!”

曹莲娘:“……!!”

正可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这次他们父女是在海边浪了,不被浪打浪才怪。

公堂很快再被升起来,只不过这次主审官员换成了韩知府,曹县令一脸菜色的站在下首。

至于曹莲娘?她既不是证人,亦不是嫌犯,自然是没资格来到堂前的。

另有魏客商主仆五人重新跪在堂下,他们是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店家一家四口案被新来的知府大人重审了,而这个知府大人瞧着年纪轻轻,目光清正,再一听他从前是涿县县令,魏客商主仆五人心中大石落下,这可是个好官!

但见韩大人朝他们以为的小道士询问道:“此案道长可有定论?”

林宁指着魏客商道:“他们一家四口是被此人淹死的。”

魏客商:“!!”

不等他大声喊冤,林宁缓了口气道:“只是他们被淹死时,是被当成了偷吃香米的老鼠。”

魏客商:“!!!”

韩知府惊诧道:“难不成他们一家四口是老鼠妖?”

堂下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知府大人喂,您是不是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不。”林宁却否认了这一说辞。

韩知府沉吟道:“那?”

“他们确是凡人,不过他们是从澄海搬迁过来的,而澄海地方的人,常有能变化成多种动物的。这次他们瞧见了魏客商带来的香米,就在夜间变成了老鼠,钻进了米盎里偷吃香米,魏客商并不知道他们是店家一家四口变的,只把他们当成了寻常老鼠,又因为爱惜香米,就往米盎里灌水,结果就把老鼠淹死了。接着他的仆从把死老鼠扔到了马棚旁,等再过一段时间变成老鼠的店家一家四口就重新变回了人形,但他们死了就是死了,可以说他们是先行不义而自毙的。”林宁给出了这么一个听起来很是荒诞的解释,但这确实是事实。

店家一家四口并不是妖怪,这是林宁来投宿时就知道的,因而这就可以排除他们是鼠妖的可能性,而林宁并没有闻到她所知道任何迷药的味道,反而在他们的尸体旁捡到了几粒香米,再结合先前客商淹死老鼠,而他的仆从将老鼠就扔在那边的证据,所得出来最有可能的结论便是上述这个了。

至于他们怎么能变成老鼠?林宁猜想澄海那个地方从前就生活了很多妖怪,他们和人族通婚,生下了“混血儿”,这“混血儿”再相互通婚,一代接一代的传下来,让如今的后人尽管并不是妖怪,但他们有妖怪的血脉,导致他们能够随意变换成动物。

只是林宁理解归理解,其他人中除了韩知府外都觉得太荒谬。

韩知府可以理解是因为他知道先前胶州造畜一案,知道有种巫术就可以把好好的人变成驴或羊,再者他可是经历过黑山案的男人,那黑山和树都能成精,区区一个人能变成动物又怎么了。

可其他人就觉得难以接受了,仍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曹县令便跳了出来,“这是无稽之谈,人又怎么能――嗯昂嗯昂――”

曹县令:“!!!”

其他人:“!!!”

曹县令低头一看,他变成驴身了。不,严格来说是他整个人都变成了驴子,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可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吧。

韩知府心知肚明是谁做的,但是他就是不说,再者林宁给他的传讯中亦简单扼要的说明了曹县令从前的恶行,韩知府对他很是憎恶,也就乐得曹县令接着受一会儿罪,因而假装愕然道:“曹县令难道也是澄海人,不然怎么说着话就变成了驴子?”

不待师爷大着胆子回话,韩知府又说道:“如今有曹县令在公堂上公然变成驴子一例,还有胶州曾经有恶徒使无辜百姓变作驴或羊一例,本官是相信道长所言的。”既然魏客商事先并不知道老鼠是店家一家四口变换的,且他们一家心生歹念再先,哪怕说不上死有余辜,可这死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因而韩知府斟酌过后就判了魏客商无罪,县衙所查封的香米自然也会归还给他。

魏客商千恩万谢,只是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对老鼠产生心理阴影。

又曹县令变作了驴后,却还是有人的思想的,他很惶恐自己变不回去,于是就求救起来:“嗯昂嗯昂――”

曹县令:“…………”

在后堂等的心急如焚的曹莲娘一头雾水:‘怎么会有驴叫唤?’却不知如今曹县令这样的形态,更契合他这个人,到底以曹县令做下堪称丧尽天良的事,比起是个人,他更像是个畜生。不,是畜生还不如。

再有尽给他出主意以助纣为虐的曹莲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父女可以说是狼狈为奸,而林宁所搜集的证据中也少不了曹莲娘的那一份,等到时候他们俩谁也跑不了,或许去往阴间的路上他们还能做个伴。

“说吧,你是因何而来的?”林宁问道。

此时店家一家四口案已经了结,韩知府也接手了林宁交给他的罪证,表明会严惩不贷。关于这一点林宁并不担心,一来韩知府的品行在那儿摆着呢,再者林宁先前就和陆判说起过宣城县令来,而就曹县令和曹莲娘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的行为,根本就是加快自己福运被消耗的过程,如此一来也是到了他们伏诛的时候了。

以及眼下被林宁问话的,不是旁个,正是‘曹县令’。严格来讲,就是在那下溪村以北二里处的蜥蜴精,易容成‘曹县令’的是蜥蜴精一家中的那个女儿,易想容。

易想容此时变回了真身,生了一张芙蓉面,比她曾经变幻成的梅兰娘都胜上一筹。她被林宁那么一问,不敢再狡辩,便如实说来:“妾偷听到侯禺和妾爹爹的谈话,知道君感念他们纯善,就赠了重思稻给他们,妾一家很是羡慕。妾便想着来服侍道君,只盼着道君知妾决心改过自新,赐下重思稻来助爹和娘修炼。”

林宁:“……贫道不需要人服侍。”

易想容极力自荐道:“道君若是不喜欢妾原貌,那道君想让妾变幻成谁,妾都可以变幻来,只要让妾看过她便可。”

林宁:“看来你还是没学到教训。”

易想容吓得花容失色,跪伏在地道:“妾真心悔过了,从那之后再也没去叨扰过那孙二郎,万望道君明察。”

“我不是说这个,”林宁意味深长道:“我是说那店家一家四口变幻成老鼠,结果被不知情的人当成老鼠淹死一事――谁又能保证你变幻成的他人,就没有一二仇家?万一那仇家把你当成本人,给你穿个透心凉,到时候你可没有后悔药可吃。”

易想容面露苦色道:“我们一家最精通的莫过于变幻,其他的都苦于无门可寻,适才妾才追着道君来到了宣城。”她说着觑了林宁一眼,见林宁并没有露出反感之色,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道君若是不需要妾服侍,那妾可像今次这般,为道君做点微薄之事,只希望道君能不计前嫌,给妾改过自新的机会。”

林宁一针见血道:“你是瞧见我进了大牢,才选择现身的吧?”

易想容脸顿时变得煞白,“妾,妾只是――”

林宁刚要说什么,突然心中一动,她不由得皱起眉来,来不及和易想容多说什么,只有身形一动接着便消失在原地。

易想容露出懊悔的神色,她这次不仅没能讨好到了道君,反而惹得道君更为不喜,想到这儿易想容变得更为失魂落魄,朝着家的方向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冷不丁的林宁再出现在她面前。

“道君!”

林宁清了清嗓子:“我眼下倒有一桩事需要你帮忙,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重思稻。”

易想容喜不自胜:“道君只管驱使妾便是。”

林宁:“……嗯。”以后可不好把话说得太满了呀。

那这次又出了什么事呢?

原来林宁之前消失,是因为感应到她以前赠给胶州小茶馆老板娘柳四娘的玉珠被摔碎了。当初林宁在胶州城时,见柳四娘敢作敢当,品行上佳,就在临离开胶州城时给了她一个玉珠,说她若是遇到什么难题,就只管摔碎玉珠,到时候林宁不管隔多远都可以感念到。之前几个月中,玉珠都没有动静,这次玉珠被摔碎,林宁就顾不上蜥蜴精易想容,便直接转向了胶州,寻到了柳四娘。

柳四娘本来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寻的林宁,没想到林宁当真来了,还来的那么快,当下心中稍定,“道长。”

林宁:“出什么事了?”

柳四娘却迟疑了下方道:“妾并不太确定。”

林宁:“??”

柳四娘连忙说起她遇着的难题来,却是她早一个月回娘家时,听闻娘家有个年轻姑娘投了井,那姑娘没病没灾的,家中也没有遇到什么难事,就连她家里人都说不清楚。只柳四娘的母亲柳母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接生婆,柳母去看过那投井的姑娘,等回头就对柳四娘说那姑娘怀了胎,可要知道那姑娘并未婚配,也没有相好的,又怎么会珠胎暗结?

母女俩一说,都认为那姑娘怕是被贼人糟蹋了。

母女俩只有唏嘘一番,却不想等柳四娘从娘家回来,过了半月在自家茶馆中,听闻有位员外的女儿得了疾病,被送回老家的家庙去了。这样的说辞,不免叫柳四娘多想,毕竟有那失了贞节,或是妇德有失的女子常常会被家人送往尼姑庵,于是柳四娘便猜想那员外的女儿是不是也是这般?再一打听,那员外女儿品行上佳,员外家家教又严,再有他们对自家姑娘三缄其口,柳四娘便觉得自己原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另外又觉得这贼人怕是同一个,到底她娘家离胶州不过三十里路,而这两个姑娘的处境都很相似。柳四娘说到这儿叹道:“妾知女儿家生在这世上不易,遇着这种事能有的选择不多,而妾势孤力寡,又不能向官府声张这件事,加上妾也只是隐约有这么个想法,本想万一是妾想错了呢?只妾每日睡在床上便碾转反侧,心里想的都是这件事,到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而妾思来想去便想到了道君,万望道君不嫌弃妾冒昧。”

林宁摇了摇头:“你做得很好。”

林宁便将这桩事接了下来,又转念想想若当真有个淫贼流窜到了胶州,那可有的选择中就包括引蛇出洞,于是林宁就想到了擅长变幻,同时本身就是个美人的易想容,这才有了她重新折返,许了易想容一个差事一事。

胶州并不大,其内长官亦被称为县令,不过胶州这一任县令尽管称不上十分能干,但也并不昏聩,属于中上等的地方官,在他的治理下,胶州百姓可以称得上安居乐业。既如此,那有其他人从他处来投奔就很正常了,这一日胶州城中就来了个一个姑娘。她是乘坐着驴车进的城,车上放着些许行李,这姑娘带着纱帽,只依稀能看见脸颊,可瞧着她露在外面如青葱般的手,再看肌肤赛雪,便叫人忍不住觉得她定然是个美人。

姑娘一路被驴车载着朝着南巷那边去,途中路过一家小茶馆,小茶馆的老板娘最是热情好客,见天热日晒的,便请姑娘下来喝杯茶。

姑娘应了,袅袅来到小茶馆门前,这才将纱帽摘了。但见她穿着一袭粉色绣芙蓉花的褙子,搭配着白色长裙,鸦黑的鬓发上只简单的别了几个兰色绒花,越发衬得如云绿鬓,如丝媚眼,如玉佳人。小茶馆内都安静了一瞬,稍后虽然再度热闹起来,可仍有不少人偷偷打量过去。

在闲谈中得知,这姑娘姓易,来胶州投奔寡居姑妈的。

等易姑娘辞别后,小茶馆中就有人不禁道:“也不知易小娘子可有婚配?”可见易姑娘相貌姣好,惹人喜爱。

驴车悠悠转了一刻钟,便来到了南巷一个宅子前,不一时一个老仆妇过来开门,说了几句便将易小娘子迎了进去,车夫也赶着驴车进来,将行李送上后这才赶着驴车离开。

不到一日功夫,南巷这边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天仙般的小娘子,而那小茶馆中客人也多,回头就忍不住和朋友感叹,这一来二去名声就更广了。

再过了一日,太阳已落山了,有个年轻女子拎着个小包袱,惊惶的敲开了易小娘子进去的那家宅院的门。老仆妇过来应声,那年轻女子面容哀戚道:“妾本是北街赵大郎的媳妇儿,不想那赵大郎喝了酒便对妾动粗,起初妾忍让了他,他也和妾认错,哪想到日后他屡屡不改,将妾打的遍体鳞伤,”说着便啜泣起来,露出的手腕上便有疤痕,老仆妇听她又说道:“妾不得以便逃了出来,想去河间县投奔姨婆,如今路途劳累,天也黑了,不知可容妾在你家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妾便离开。”

老仆妇踌躇道:“容老婆子问问主家。”

片刻后老仆妇回转:“夫人怜惜你的遭遇,愿意收留你一夜。”

那年轻女子破涕为笑:“多谢。”

稍后便跟着老仆妇进了门,在拜见过主家后,被留宿在客房过夜。又说这年轻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身量高挑,尽管有几分清瘦,却风姿娟然,说话时柔声细语,性情很是温柔的样子,待老仆妇领她来到客房后,她不用老仆妇伺候,就自己很勤快的收拾起来,惹得老仆妇更加同情她了,还给她从厨房端来了一碗粥加一叠小菜,年轻女子诚心谢过了老仆妇。

接着老仆妇便回去伺候主家了,易小娘子也在主屋里伴着姑妈,很快天色更深,几人相继休息了,再一转眼到了亥时正(十点),在一片昏暗中,有个身影从墙外跃了进来。

看剪影像是个男子,他摸索着进了院中,很快就摸进了客房,但听得客房内一阵悉悉索索声,紧接着却是传出了男子粗狂的痛叫声:“啊――”

这嚎叫声和杀猪声都有得一比了,也不知道惊起了鸟雀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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