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点了点辣椒酱,吃下几块牛肉片后,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一种火热的红晕,就像一个垂死之人突然有了生气。
史川云一直在看着他,好像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有趣,直到他将碗中的牛肉片全都吃完,史川云才面带微笑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不是一个节日?”
小木点点头,道:“是冬至。”
史川云仰头喝了一口酒,道:“怪不得今天这里会如此冷清,原来那些人都回家里吃饺子汤圆去了。”
小木看了眼四周,笑道:“其实这里还挺多人的,比我想像中还要多。”
史川云望着眼前滚烫的火锅,道:“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外面太寒冷,他们只有到这里图个热闹,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渡过这个漫长的节日呢。”
小木忽然想起了许蔷薇,这个身世可怜的风尘女人。
——有的女人怕老鼠,有的怕自己变不漂亮,可是有谁想过会有女人怕过节日的?
男人怕寂寞,女人何尝不怕?
史川云给小木倒了杯酒,看了眼他,打破沉默,道:“今天我路过城郊外的一个废弃工厂,看见了一幕很有趣的事,你想不想听听。”
小木的心一跳,道:“什么有趣的事?”
史川云笑道:“我看见那个人称‘拼命三郎’的罗秀竟然和巡捕房的马总探长打起交道来,你说有趣不有趣?”
小木没有回答他,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点都没有趣,不仅不有趣,还差点要命。
“你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的?”
史川云笑道:“世事本就充满巧合,我若不是刚好路过那里,又怎能看到这有趣的一幕?”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的眼睛一点笑意都没有。
世上本就没有巧合的事,他路过那里,也不是因为‘刚好’。因为像他这种人,如果不到处瞎逛一下打发时光,日子根本就过不了。
所以这个大都市中他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哪里都去过。
他忽然改变话题,道:“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妨到我这里来。”他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孤身一个流浪汉,一点都不怕被人连累,有时候还希望有个人来连累一下我,好让我不这么无聊。”
小木道:“你都知道了?”
史川云点了点头,脸色忽然出奇的严肃,“你以为离开了他们,罗秀就会放过他们吗?那个王熊既然知道你很在乎那天那个女孩,你以为他们会如君子一样?只懂向你动手,而不会祸及他人?”
小木脸色变了变,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史川云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就算你想躲开罗秀,他同样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他们把你的朋友捉起来,到时候你会不会现身呢?”
小木脸色变得惨白,“我只不过不想过些平静的生活,难道他们就不肯放过我?”
史川云看着他,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复杂,“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躲就躲得开的,还要别人要不要放过你。”
小木想起了文雪,那个单纯而有些固执的女孩,忽然变得激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我的朋友的。”他一把站了起来,脸上已有怒火。
史川云道:“你要到哪里去?”
小木道:“我要去找罗秀。”
史川云道:“你先坐下来,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木不听,史川云道:“就算你要去找他,也应该等到明天再去,现在到哪里去找?先坐下来吃些东西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小木忽然转过身,望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史川云刚把筷子放到火锅里,听到他的话后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有特别的原因,若真的要说,或许是因为你很像我吧。”他被充道:“很像年轻时候的我。”
巡捕房。
马探长舒舒服服地坐在真皮办公椅上,嘴里含着根烟斗,不时地喷出些烟雾。
罗秀则坐在他对面,嘴里叼着根烟,神情很起来也很轻松。
这时外面走进一个值班人员,轻声道:“马探长,郑大律师来了。”
马探长看了眼罗秀,道:“请他进来。”
天上忽然飘起雪花来,这场雪是今年头一场雪,所以下得并不大。
巡捕房外,在积着薄雪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车后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大衣的男人,他头上的棕色茸毛帽子盖到耳朵边上,鼻子上架着一幅黑框眼镜,看起来是知识分子。
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绒毛围巾,一只粗大的碧玉戒套在左手拇指上,看起来又变成一个权贵而位重的人。
这位就是袁氏商会的第二把手,人称‘玉面虎’的罗逸诗。
王熊坐在他旁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因为他知道旁边的人虽然有着诗情画意般的名字,可是他的为人却没有半点诗情画意,甚至比他的儿子‘拼命三郎’还要狠辣三分。
罗秀可能是为了高兴而杀人,可他却杀人不管高不高兴,只要他想杀,那人就得死,从没有例外。
罗逸诗的面色看起来很详和,并不像个凶狠毒辣的男人,可是他听完王熊的话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了。
有些人愤怒的时候通常是没有表情的,这种人最难看出城府的深浅,也最可怕。
不一会儿,罗秀就跟着那个手提公文包的大律师走了出来,那律师凑近车窗,道:“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巡捕房那边还有些手续,我明天会去弄好的。”
罗逸诗道:“辛苦你了。”
大律师躬了躬身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罗逸诗道:“叫钟司机载你回去,他开车最平稳,我知道你不喜欢颠簸。”
大律师躬身道:“谢谢。”
高级的轿车无论是车子的性能还是配套的设施,都是一流的,尽管街上的积雪已盖住了马路,不过车子还是开得很平稳。
现在是王熊成了司机,罗逸诗而罗秀坐在后面。
罗逸诗眯着眼睛,好像在闭目养神,不过他又开口说话,“你不打算跟我交代一下事情的经过?”
罗秀把头转向窗外,似乎不太愿意与他父亲对话,“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罗逸诗道:“二谭才从东北过来,就忽然死了,我很难向上面交代。”
罗秀冷笑了声,“那两个废物还敢说是东北第一高手,居然连人家两下都挨不了,留在这世上有什么用?”
罗逸诗的眼睛睁了开来,像是看着远方,“你是不是看清楚了,那是不是‘柔拳’手法?”
罗秀道:“我不知道那是柔拳还是刚拳。”他顿了顿,口气变得有些狂妄,“无论什么拳在手枪面前都只是虚话,若不是巡捕房的人突然赶来,我敢保证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枪口。”
罗逸诗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这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人知道?”
罗秀道:“没有。”
罗逸诗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柔声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若是让袁先生知道了,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罗秀看了眼他,眼中像带着鄙夷的神色,“若是事情败露,你把所有的责任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我能承担得了。”
罗逸诗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承担?”
罗秀笑了笑,是种耻笑:“我怎么承担你不用管,大不了就是一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并不像你一样,那么怕死。”
罗逸诗不说话了,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他修长健壮的手背上已有青筋凸出。
罗秀瞥了他一眼,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太阳升起来后,大都市又开始变得活跃,晚上的沉闷气息瞬间消失怠尽,已找不到影子。
小木与史川云并肩走着大街上,他也像史川云一样在外面穿了件黑色的大衣,令他的身材看起来更魁梧些,他虽然不及史川云的健壮,可是比史川云却还要高一点。
二人已走了一段路,却没有说一句话。史川云看到小木还在沉默着,终于忍不住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小木眼角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从口中吐出三个字:“百花都。”
史川云叹了口气,道:“刚才文雪跟你说了什么?”
小木脚步缓了缓,轻轻道:“没什么……她没有见我。”
史川云却笑了,看着天上沉闷的云朵,道:“你真是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坚强但又脆弱,但脾气却比我还要倔强。”
小木听了他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你只有年轻时的性格才是这样的?现在呢?”
史川云叹了口气,喃喃道:“现在不同了,当你经历了某些事后,你的看法和想法就会改变的。”他看了眼小木,就像在看着年轻的自己,“我虽然懂得了许多,却了失去了许多。比如说你身上的这股冲劲和热情,就不是我能比的。”
小木默不作声,似乎在细细咀嚼着他的话。
二人刚穿过街角的十字路口,转眼间就看到“百花都”三字在风中高挂着,就像是被风干了的蜡肠。
这时候忽然一个车夫模样的男子走过来,对二人道:“二位是不是有个叫小木的?”
小木停下脚步,道:“我就是小木,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摘下头上的破草帽,露出一口黄牙,笑呵呵道:“小的是这一带的车夫,并不是俺找你,是对边街角有人找你。”
小木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俺只是个传话的。”
小木看了眼史川云,对那人道:“我知道了。”
史川云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道:“看样子他并没有说谎。”他转过头来望着小木道:“我和你去看看。”
街角处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两边是高高的墙,旁边还有一条臭水沟。顺着巷子走过去,就是一块废弃的园地。
二人刚踏进这块废弃园地,就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