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液体滴落的频率，约为每秒一次。

‘我还…活着么……’少女雀跃着，心中的鼓动几乎让她夺泪而出。

视网膜上映照出的，是西欧平原的冬日，那温暖的日光。一束束金色的光，穿过那极少数的云层的阻碍，像通向天国的阶梯一样，连同地面与云天。

体内的魔力，充盈到即将满溢出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艾丽·吉尔曼上士，连一滴的魔力都没能花费出去。拜此所赐，少女的体力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双眼漫无目的地摇晃着视线，艾丽淡金色的瞳孔中，映照着室内狼藉的景象。

一切都裹上了银白。那种与水银相似的颜色，将视野内所有的东西，都污染成了令人生厌的单色。

但好在，这种令人作呕的颜色，正在蒸发消褪。

‘那是艾里安的血液…大量的…艾里安的血液……’自己的敌人，已经飞灰湮灭。心里确认到这一事实的时候，艾丽的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喜悦。

少女张开双唇，似是想要呼喊谁的名字。但她的努力，只让肺部在抽搐中猛咳了几下，吐出几点带着血丝的唾液。

四周，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万籁俱寂，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没有飞翅级的振翅声，没有伴生级的嘶叫声，也没有能够证明时间流逝的，哪怕一丁点的响动。

就这么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艾丽怀疑自己是否已身在天国。

但那种没有根据的猜想，毫无疑问，是错误的。来自自己躯壳的剧痛，证明了年幼的魔女，并没有就此死去。

“啊啊…该走了……嘉儿…嘉儿？”少女捂住自己仿佛被震碎了一般的胸口，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左臂的伤口似乎已经好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不，或许只是全身都在痛，就感觉不到手臂的痛了也说不定。’又一次的自我否定，让少女的大脑，变得更清醒了些。

潺潺流淌的红色液滴，顺着柔滑的黑发滴下。因为重力的缘故，方才没能流淌出来的鼻血，也开始涌出。视线一阵模糊，但少女止住了那想要再次昏睡过去的欲望。

没有去管头上那不知在哪的伤口，艾丽慢慢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既然大脑还有意识，还能思考，那就只能算是轻伤（Green Tag）。既然如此，就没有继续躺在地上装可怜的理由了。

视线扫过指向天空的要塞炮，但这并非少女所要寻找之物。

视线越过地上成堆的艾里安尸体，但这并非少女所在意之物。

视线无视了那四分五裂的军官礼服，心中稍有负罪感，但这并非少女所关注之事。

“啊啊…有了。”少女艰难地拖着双腿，挪到了几米外的地方。在那里，以别扭的姿势趴着的情报官中尉，正昏迷在炮手席上一动不动。

艾丽左手从下往上垫起了中尉的脑袋，右手拍了拍那张粘着银白色污物的脸。少女用的力气很大，使得中尉的眉毛似是痛苦地皱在了一起。

“很好，没死。”确认了队友幸存的那一刻，艾丽就仿佛失去兴趣了一般，将左手抽回，转身离去。在她的身后，传来了某位军官，因为后脑勺磕到了钢板而发出的痛呼。

在艾丽右手边数米之外，倒着一个黑发的男子。

胸腹的位置，被开了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血液和内脏，因此流了一地。

“啊…没救了……”毫无疑问，就算他还活着，也是没有救治价值的未死（Black Tag）。送去给医疗兵的话，也是那种会被画个十字，然后丢在一边程度的重伤。

话说回来，这个周，好像是这里唯一的医疗兵呢。救人者没能救己，说的就是这种事情吧。不过这些对少女来说，怎样都好。悲伤什么的，似乎并没有到来。

地上还未挥发干净的粘稠液滴，粘在军靴的底层，让每一次踏步都变得更加艰难。压在胸前的枪械，让少女呼吸困难。

澄黄色的弹壳，像金币一样奢侈地铺满了少女的前路。艾丽左右躲闪着，不让自己被金属的圆筒绊倒。

少女心中的预感告诉她，自己若是摔倒，便会再次昏迷过去。但这，是绝不被允许的。

“嘶…嘶嘶……”挡在面前的这只飞翅级，似乎还未死透。

它的前爪已经折断，背后只剩下小半的单翼，无助地扑腾着。几只复眼来回打转，头部下方的口器里，往外吐着些银白的泡沫。

少女举枪，射击，像机械一样。

无慈悲的9mm手枪弹，如发泄般倾斜在艾里安的头部。司登冲锋枪全力开火时，高达每分钟550发的射速，足以将区区30发的弹夹，在5秒内全部射出。

艾里安的哀嚎声，与子弹的发射音一同终止。

少女从肩膀上卸下了那用尽了弹药的铁块，将它抛在地上。

若枪膛里还有弹药的话，那这把“队友杀手”就有很大几率会走火了吧。但现在空空如也的膛内，让脱离了阻铁束缚的撞针，只能发出空虚的咔嗒声。

艾丽继续迈步，向着那个被几层沙袋包围着的防空掩体走去。

四联装40mm防空机枪。光论口径和威力，已经是怎么想都属于“炮”的程度的武器了。但执着于“能连发的都该叫枪”这种理论的开发部，仍然执拗地把它命名成了“对空机枪”（Anti-Air Ma），而不是“全自动防空炮”（Automatiti-Air ）。

现在的它，正低垂着炮管，无精打采地窝在半人高的掩体里。放置于射手座前方的炮盾，已经残破地摇摇欲坠。

艾丽越过碍事的沙袋，爬上了机枪座椅的位置。从头部流下的鲜血，让少女不得不闭上半边眼睛，不让血液进入眼眶。

仅剩半边的视野中心，是挚友的睡颜。

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嘉洛尔的表情，和平时打盹的时候别无二样。但，这并不能让艾丽安心。金色的瞳孔俯视着挚友的脸庞，眼中闪动着微光。

“嘉儿。嘉儿。”少女轻声呼唤。右手小心地摇晃着，似是在对待价值万金的瓷器。

“啊，艾丽。早上好。” 冰蓝色的眼瞳慢慢睁开，嘉洛尔如往日一般绽放微笑。那带着稚嫩的脸庞，比阳光更为耀眼。艾丽知道，自己的泪水正混着血液滑落。

“太好了…”艾丽笑了，发自真心的，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仿佛得救的不是嘉儿，而是她自己一样。

“嗯…艾丽乖…”嘉洛尔展开双臂，环住了艾丽向下坠落的身躯。而幼小的黑发魔女，已再次沉入了梦境。

‘结束了，全部。’时值正午的阳光，让唯一醒着的嘉洛尔眯起了眼睛。

‘就这么…再睡会吧。’带着就这样偷懒也不错的想法，嘉洛尔合上了眼帘。

周遭的世界，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