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现身说法,揭穿了传说中饼子人的谣言,对面的大汉不由得呆了。
不过也就呆了一下,大汉向西门庆深施一礼,回身扫荡了食水,退回了山洞——“大家来吃!”
有那诸葛一生唯谨慎的人怯生生地道:“韩大哥,要是这里面真有蒙汉药……?”
那大汉横眉骂道:“屁话!岂有蒙人三奇公子的道理?”
说着,风卷残云般自己先吃起来,众人一想,死也做个饱死鬼,于是一拥而上,把吃食啖了个干净。
大汉边吃边想:“想不到今天中了梁山的埋伏,而且是三奇公子西门庆亲自领兵,有这位大神坐镇,这回看来是逃不出去了,不如便降了吧!反正我在西军里注定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的命,真到了传说中的西门大官人手下,说不定就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想到此,精神不由一振,暗中给自己鼓劲儿道:“等下我须得好好显一显自己的武艺!”
吃饱喝足,捉朴刀往外一跳,大喝道:“多谢三奇公子款待!小人现在吃得饱了,又是一场好斗——却不知哪个先来?”
西门庆问道:“却不知好汉尊姓大名?”
刘唐问时,大汉可以傲然不答;但现在问话的是西门庆,大汉恭声回应道:“小可姓韩,叫韩世忠。”
刚才捉了个刘光世,现在又碰上了韩世忠!西门庆心中一阵激荡,感觉上就好像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两张稀有的邮票,就不由得勾引起集全套的野心欲望来。
心潮翻涌,面色不变。西门庆轻轻拍了拍手,双尾蝎解宝在一旁早等得急了,此时大吼一声,挥钢叉直上,来抢韩世忠。两条好汉各展威风,钢叉卷一团精光,朴刀泛满天白气,大战二三十合,不分胜负。
两头蛇解珍看着不由技痒,大喝一声:“弟弟少歇,我来战他!”解宝闻声跳出圈外,解珍挥叉直上,韩世忠力斗解珍,更无惧色,又斗十余合,世忠精神倍加。
接着,又是没遮拦穆弘挥刀而上,替下解珍,斗二三十合又退;九纹龙史进新上梁山,欲显手段,于是提刀继穆弘之后,与韩世忠大战捌玖拾合亦退,各将都于西门庆前夸赞韩世忠好武艺。西门庆心中大喜,便向武松使个眼色。
武松点头,挺三尖两刃刀而出,向韩世忠道:“这位好汉,你连战我们梁山好几位兄弟,不落下风,实在难得。不过现在你也力倦了,且回去好生歇歇,再来与我交手!”
韩世忠年轻气盛,哪肯示弱?当下扬眉道:“回去歇歇,岂不等老了人?是好本事的,便手下见真章吧!”说着先发制人,提朴刀向武松杀来。武松横三尖两刃刀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
战不数合,韩世忠暗吃一惊,武松一口三尖两刃刀使得变化莫测,劈砍时不乏大刀之威猛,勾挑处又显见大枪之轻灵,招数固然精妙,而神力雄浑,更是别具一功。韩世忠若是生力,还能堪堪抵挡得住,但此时力战四将之后再斗武松,便不由得落了下风。
眼看武松一招“十万横磨”,三尖两刃刀拦腰平斩过来,刀风笼罩下,实是威不可当。若是旁人,韩世忠以朴刀刀头磕砸三尖两刃刀的刀面,也能破了这一招,但武松力量充盈,韩世忠知道自己砸不开,引不动,只好竖了朴刀,向三尖两刃刀刀头刀杆处推拒了出去,略一撑持,接着便借力飞退。
但这一撑,实在是撑不住,韩世忠只觉得一股大力自武松刀上如排山倒海般压来,心道完了,武松这一挥之下,自己力弱者败,非应势摔出去不可。这一场比斗,却是彻底输了。
谁知大力临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世忠大诧时,武松早已收刀后撤,淡淡道:“好汉果然好身手!”说着自归本阵。
但这一瞬间的胜败,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下梁山队里众人皆鼓噪起来:“武二哥好功夫!”欢呼声中武松却摇摇头,心道:“车**战,胜之不武。”
西门庆向呆立的韩世忠道:“力战梁山五个头领,虽败犹荣——好汉如此身手,只可惜埋没于奸贼童贯手下,若愿上梁山时,必然可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
韩世忠听着,不由感慨万千。他十八岁应募从军,英勇善战,临阵常为军锋,屡立奇功。只是出身贫寒,送不起礼,所以这些年来,在西军里只是个小小的副尉,这等不入流的武职,他也做得够了。
西门庆天星转世,引着梁山人马,屡败官兵,今年更先破高俅,再擒童贯,若跟了此人,必然如其所言,可以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
韩世忠正要就此顺水推舟,却不防梁山队里有一人直扑了出来,翻身拜倒在地,大叫道:“西门头领,使不得啊!小人有冤要诉!”
这一下横生枝节,众人都吃了一惊。定睛看时,这人却是谁也不认得,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打扮。
神机军师朱武上前道:“哥哥休怪,这人是京兆府左近小山村里的农民,全村大小,都让西军那帮打秋风的禽兽给杀光了,侥幸只逃出来他一个,因此一跺脚,投上少华山来,发血誓要报仇雪恨……”
西门庆听了,心下一跳,命左右扶起那农人,问道:“你有何冤?且说出来,我们梁山与你做主!”
那农人红了眼睛,猛然伸手指了韩世忠,大叫道:“头领大人,俺认得他,他就是带人灭了俺们村子的那个奸贼!可怜俺们一村几十口子,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就这么冤死在这些人的刀子下!他们奸淫掳掠的样子,化成灰俺也能认出来!”
西门庆听着默然。这农人对韩世忠的指控,他听了并不惊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十全十美是神话。
就拿韩世忠来说,后人只知道他是盖世的名将,抗击金兵,不畏权贵,但谁知道他那被掩盖了的黑暗一面?
都说唯大英雄能本色,但韩世忠的本色好过了头,欺凌到了自己的部将们身上。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他却丝毫没这个顾忌,享用部下的妻妾,已经成了他日常消遣的余兴节目。他手下有一员猛将叫做呼延通,娶了个美妾,韩世忠知道了,就抢了过来,呼延通几次三番求情皆不放,羞愧之下,呼延通投水自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韩世忠大权再握后的倒行逆施,皆从此时的奸淫掳掠中而来。
那农人红了眼睛,泪流满面,将众西兵的暴行逐一控诉,众人听着,无不动容——杀人劫掠倒也罢了,施暴时拔刀向胯下女子身上乱戳,藉此增加受痛缩阴的快感,实在差点儿事。
西门庆眼前又浮起另一幕场景——史传记载,童贯西兵破方腊后,享用胜利果实,于是妇女裸而缢于林中者,相望百馀里。
西门庆转头静静地看着韩世忠,韩世忠苍白着脸立在那里,其势犹自昂然。
良久,西门庆问道:“民众之言可属实?”
韩世忠将腰挺了挺,大声道:“不错!是我做的!”
西门庆目光一凛:“为何要作此大孽?”
韩世忠大叫道:“我们西兵,几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当官的贪了我们小兵的军饷,我们没的花用,不抢不夺,难道去嗑西北风不成?对面就是西夏人,打起来,有今天没明天,什么作孽不作孽的,谁管?快活要自己享,好处要自己寻!老子今年二十六,立了多少功,才是个副尉!再不杀人放火、花天酒地一回,死了就是白活,下了地狱,也是个冤枉鬼!”
西门庆静静地看着慷慨直言的韩世忠,韩世忠开始还梗着脖子与西门庆对望,但终究把头转过了一边。
叹了口气,西门庆道:“我们梁山,不收你这等人!韩世忠,我敬你是条汉子,劝你一句——你自尽了吧!割了自己头来赎罪,也是好汉一场!”
听西门庆这一言,包围众人本来已经垂下去的刀枪弓箭,又毒蛇一样昂了起来。
感应到了渐起的杀气,韩世忠身子一抖,涩声道:“死在三奇公子一言之下,姓韩的也不冤了!只是,我那些弟兄们梁山又将如何处置?我是首恶,愿一身当之!”
西门庆道:“百人做事一人当,天朝可以有,但在我们梁山却没这般道理!一报还一报,作孽者必死!这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韩世忠垂头惨笑道:“想我韩世忠平生最敬三奇公子西门庆,只恨不得一见,谁知今日一见之下,却是自己的死期!原本还想投身公子麾下,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只可惜……唉!一入西军,再不得清白!制度误我!制度误我啊!”
惨笑之后,韩世忠向身后山洞喝道:“都给老子出来!”
山洞中应声出来二三十人,畏畏缩缩地在梁山的包围里挤成一团。
韩世忠再拜西门庆:“世忠最后一请——给我这些弟兄汤汤水水吃一饱,砍头时也跪得直溜!”
西门庆点头:“准了!”
韩世忠起身,朴刀反转,大叫道:“时也!命也!运也!”引刀一割,自刎人头。众西兵悲呼一声“韩大哥”,皆痛哭失声。
山风凛冽中,西门庆的声音冷如冰雪——“害民者,杀无赦!众军诫之!”这正是:
开国固然需勇将,治世终究靠民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