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织语的打算中,她会在正午用过饭后,祖母准备教自己念书时把宁平之事说出口,总不好叫祖母一大早就发火,太伤身子的同时还会影响到用午饭的食欲,夕食少用倒没多大关系,夜里少吃些是无妨的。
为此李织语甚至暗自拦住要去给族长家下帖子的王婆子,万一族长家回帖子了,老太太立时便会动身,到时候恐怕这大半日都要在伤心里渡过,她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托王婆子去煮安神茶。
可若能完事顺风顺水那就不叫人生。
是以当赵氏含泪冲到面前时,李织语还能镇定自若捧着书念完诗,“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待赵氏扯着帕子要哭,便抬头截住她的话,“母亲怎么来了?外头还在下雪呢,也不多穿些,年关将至,母亲仔细生病。”
赵氏叫她突如其来的一截反倒怔住片刻,见老太太也在看自己,那句哭问再说不出口,红桃气喘吁吁赶过来,扶她在位上坐好,“姑娘说的是,身子要紧呢,病着怎么好过年。”
赵氏这才缓了神。
老太太一面捏着针线绣花,一面让孙嬷嬷上茶,待她喝了才开口问道:“出什么大事了这样慌张。”
“您不知道吗,今日县城的门全给锁了,还有兵士巡逻,听闻再不许给人进也不许出去。”赵氏急得把话全倒出来,“听说是宁平出大事,叫知府发大怒,何时开城门都没有个定数,不晓得现今相公在外头怎样,有没有个落脚点。”
老太太手里的针一歪扎在外边,面色在刹那间惨白,盯着赵氏许久,艰难吐出几个字:“你方才,说的是宁平?”
赵氏见她面无血色,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心惊胆跳答道:“是啊,宁平,似乎那儿出了些百年难得一见的东西,许多人去抢,闹得满城风雨,好似还出人命了,县老爷无法,这才把事情报到上头,我听从外头回来的族人说,宁平那儿也被封了。”
老太太死死捏着针线不放,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李织语把书搁到桌子上,“祖母,不必担心。”
老太太张张嘴,却连半句话也没法讲。
相比起老太太的失色,李织语反而更冷静些,还能站起来去握住她的手,把那根长针取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吉人自有天相,爹爹会无事的。”
可是老太太却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她只能看着手拿着的绣花棚子里,那副雄鹰展翅的图样子,这是自己儿子最喜欢的画,小时候还吵着要画一副苍穹图,上面就画天和鹰。
一眨眼过去,那时候还没桌子高的孩子都已经大到可以考取功名,行万里路了。
李织语柔声道,“祖母怕是有些累,先回内室休息好不好,孙女送送母亲。”
赵氏觑着老太太的面色,心里再多的话和不愿离开突然只能在孙嬷嬷凶神恶煞的眼神中憋回去,她可不相信孙嬷嬷会容忍旁人在这时候再伤老太太分毫。
红桃也是这个想法,李织语既然先架了台子,她们干脆顺阶而下,由着她送出去。赵氏有些不安,“看来老太太也是今日才知。”她原以为这头知道的多,否则不会巴巴跑过来问,没想到彼此半斤八两。
李织语双手揣在窄袖里,闻言不过微微点头:“若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立时叫人告诉您的,爹爹这样聪明,大概换了条路走。今日祖母不舒服,我在家里照顾她,劳母亲代我向外祖父外祖母问好。”
赵氏与李织语许久未曾见面,何况她今日如此有礼乖巧,倒叫赵氏觉得女儿还是不错的,因此也有个好脸色,“不必送太远,现在正下雪,你没穿太多衣裳,快些回屋吧。”
李织语本就不打算送远,束手站在屋檐下笑,“母亲慢走。”
待她们走远了,本留在李织语屋里收拾东西的明芽抱着斗篷寻来,见她还站着,都开斗篷给她披上:“姑娘出门怎地不拿,当心冷着。”
李织语缓缓转头看她,明芽眨眨眼,她便自己伸出手把系绳打了个结子,明芽以为她要回去,哪知她突然间就蹲下来捂住脑袋:“我不想去见祖母。”
明芽面无表情:“不行姑娘,虽然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您撒娇没用,而且这招对我来说只是在逃避,快些起来,否则孙嬷嬷会让王婆子做苦瓜宴给您吃。”
“……你要不要这么冷血无情残酷狠毒的对我。”
“我一贯如此的。”明芽说着去拉她,“地上寒气重。”
李织语蹲地上歪脑袋看她,“明芽你真是太不可爱了,唉,我就不指望你能安慰我几句,快去厨房里拿清心茶过来,王婆子应该煮好了,祖母需要喝点下下火。”
那您应该吃点虎胆壮壮,明芽暗自腹诽。
李织语偷偷溜回屋,缩在门后探头瞅里头动静,便见老太太坐在绣墩上翻着书,是一本楚辞,大抵是看得太认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李织语敲了下门。
最后是孙嬷嬷把她请进来,把老太太叫回神的。
李织语还有些迈不动脚,“祖母。”
“你昨儿个说要同我讲大秘密时可不是这样缩手缩脚的,过来坐罢,先把话讲明白。”老太太冷静许多,指尖摩挲着书面,叹息般道,“被瞒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啊,当初你也是这种感觉罢。”
李织语想了一会儿方想起自个祖母说的是当初自己被石头砸的那阵子事,她在心里感慨一下就说正事,“我不跟祖母讲虚的,宁平挖出紫鸦乌至少是上年的事情,爹爹这趟,恐怕危险。”
老太太不过皱起眉头,“官官相护。”
“我想也是,否则怎么可能瞒得如此久,但,若不是如此,恐怕连州府都是跟底下官员勾搭在一起。”李织语道,“昨日武叔叔说至少后日封城,待春至才会开城,我本想往道观走一趟打听其他消息的,没想到今日立时就封了,如今去了也没用。祖母,现下如何是好。”
老太太摇摇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又叮嘱她,“刚才那些话跟我说说便罢,千万不可在外头漏出半句,不管知府到底有没有同流合污,今次官员必定会换,人心惶惶时最忌流言,届时恐怕为压流言,杀鸡儆猴在所难免。”
李织语颔首应了:“祖母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不过还是差明芽给李若云递信,李念她不担心,可李若云这嘴巴,她还是要紧张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