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驰州还是繁华不已,且见一对恩爱夫妇坐于茶楼雅间,那娘子貌美,眼眸清亮,与身旁丰神俊朗的郎君行在一处,倒是相称得很,然眉宇微蹙,话亦说得低落:“不知大哥他们在帝都可好,将有大半年,竟未有只言片语递来,莫非是在帝都碰到难事了。”
“别担心,今日后我们便能赶往帝都,届时便知大哥二哥他们好否。”那郎君握住她手笑道,“思卿你再愁眉苦脸的,大哥他们看见了方才担心。”
娇娘子一笑,“也是,咱们喝茶罢,先不提这个。”
不等夫妇二人谈笑几句,已有客至,不过寻常打扮,梳的亦是姑娘家的发髻。
可她开口却非问云言诗,却是报以身份,有所托付,此人便是长安帝姬,她缓缓道尽今世最后所操办之事:“我已是身中剧毒,药石罔效,不过一月,即当暴毙,朝中三分天下的局势,待秋日里,便归为平静。李氏夫妇,你们二人朝东,赶往帝都,六日后,会在路途遇到一濒死男子,此人抱有一花,你们报出长安封号,他会将花给予你们。将花以靠接之法再挪两株,一株由李娘子你带着,半年花谢,留下种子,带在身边,放在匣中亦可,往后三代,不可进帝都,三代后,君自便。”
“一株交于二位在长安遇见的商队,他们因宁平的水灾而在长安中苦不堪言,寻位看得顺眼的,将花卖给他,出价百万两,在长安钱庄拍定,取走银票,回到乡梓故居,过你们夫妇二人最后的十余年恩爱日子,再有一株,二位踏遍大洐山水玩乐,待它化种,挑个欢喜的地方,放于小树之下,只待有缘人取得。”
李嵩沛不解:“帝姬言外之意,是说某今世再不能入朝当官,虽您贵为大洐帝姬,某一介草民实在不得抗旨,可您也要知道,若某实在不愿,大可在半途一走了之。”毕竟长安帝姬都说自己命不久矣,届时人死了,还怎么来追究他们的错。。
“你会为我办完此事的。”长安帝姬道,“李郎君,我批阅过你的文章,的确是可塑之才,所想所行,亦非纸上谈兵,我于花开城中用过你大推的土木之法,大抵等到你们孩子和孙子到这世间,它已是繁华。再有风荷沈氏,李娘子,你的几位兄长是国之栋梁,作为幼妹的你,对朝政自有不错的见解,可惜你们众人来的太晚,若是开朝那三代,你们夫妇二人早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沈思卿到底还年轻,若说心气,尚有几分棱角:“帝姬此话,恕我不敢苟同,天下再乱,真有实力之人,也必然能闯出天地来。”
长安帝姬只笑,“你只待两年后,皇上下位,换新帝,这朝廷的腐败,再一览无遗。”
沈思卿私以为这帝姬是诡辩,但李嵩沛却沉思片刻方才问:“敢问帝姬,您今次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我等为您效命,换来的,真仅仅只是后半辈子的无忧吗。”
“我所做,只是为了楚氏的天下。”长安帝姬随手折了桌上摆花的枝叶,“这个大洐已经撑不下去了,再过百年,天下易主,我能做的,是将这时候再推远些,不过也是杯水车薪而已。”
李嵩沛暗地里攥紧双拳,“帝姬此言可有凭据?”
长安帝姬弃去枝叶,见它被风吹走,再看不见,好似欢喜了,弯起唇角,她道:“且看着罢,换新帝,实新法,终究是无用。大洐早已是腐败了,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再繁荣的朝代,都是要败的,我想说的,就这些了,余下,且看二位如何打算。”
帝姬告辞,李嵩沛在屋中锁了自己一夜,翌日毅然带着爱妻踏上原就定好的帝都之途,果真遇到一位濒死的男子。
此人面色如常,却是身中数箭,他言自己名清镜,撞见了敌国卿淮的暗行队伍,与当中的大司马对招时,被当中的箭手重伤,然他也给予那位大司马致命一击,大家都活不久的。
待听闻他们夫妇是长安帝姬派来,清镜哪怕身负重伤,却仍旧大笑:“怪道连太后那恶毒的女子都打心里怕她,原来啊,原来,也罢,是我太傻,没能看出她的城府,你们只管办长安帝姬所言做下去便是,千万别半途放弃,否则这下场,就与我一般了。”
言罢,此人已是阖眼死去,沈思卿打骨子里感到发寒,叫自己郎君抱住,方才感到平静,他们夫妇和相伴的丫鬟常随原想将此男子埋葬,不曾想路旁竟滚出一白衣青年,大叫起来:“莫要碰他,会中毒的,唉,帝姬也真是够心狠手辣的,为引我过来收尸,竟一路设陷阱坑我。”青年支着木杖起身,“甭看我了,我是赶尸人,被长安帝姬所托,来接这人。”
李嵩沛倒可怜此人大好年华葬送在这荒郊野岭之外,若还活着,想必将来总会有所作为,又觉疑点重重:“可是帝姬下令让此人因意外而死。”
“瞎说啥呢,长安帝姬说了,等我们都老的七老八十,此人都不会死,自在着呢。”赶尸人把倒地上的男子扛到肩上,“瞧你们应该也是跟我们一道上了长安帝姬的贼船中人,我且跟你们说一句,老实听帝姬的话办事,不然,帝姬并不是非你不可的人,她做事可是机关算尽,半步错了,都会有别人顶上你的位置。”
沈思卿虽不抱期望,但还是问一句:“那这人是为何而死。”
“这小子因为自家皇权,害死了他兄弟,我记得他那位兄弟可是大善人呢,还特有钱,你们肯定听过他的名字,不过那大善人是真的死了,我还累死累活把他尸首收走,结果就要收拾起来,那骨灰砰的就没啦,被风吹走了,可不是奇怪。”
“不说那些,说这家伙吧,他半途实在不忍心这样错下去,抗了帝姬意思,走回头路,也算有些良心,可惜太傻。”赶尸人连连摆手,嘴里还嘀咕,“可怜我这辈子也就只能说这些话了,往后想讲也不行,我可不想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