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自院子里剪来今日才开的花,最是绚烂,再到李织语手下,理一理,修去多余枝叶,放进瓶里,那便很美了,在这上头,李织语算开窍的,知道怎么做才能最衬得住自个屋子,待打量过瓶中花,满意颔首,“这样不错,放堂里去罢。”
“还是搁昨日的大桌上吗?”微雨双手捧住花瓶问道,毕竟姑娘在安置东西上的主意多,时常起新想头,差不多是一天一个样,多问句,免得出岔子。
果然,李织语略想过,动别的心思,拨了下还带着水珠的粉芍药,“还是搁柜子上好,旁边是泥偶,两样搭着有意思些。”
微雨捧着瓶去隔间大堂放,堂里摆饰不多,柜子上有泥偶的也就那么一个,显眼得很,且泥偶也是有趣,共有二十六个,恰巧能摆成排,模样圆润,面上绘得脸谱,喜怒哀乐俱有,倒有些道尽世俗人像的意味,微雨第一回看见时,还以为是少年家送的,谁知是出自姓方的姑娘之手。
也有旁人送过泥偶,有段时候大家就爱拿这个当做生辰礼送,叫李织语甚是无语猜想过,是不是他们合起伙相约挑的贺礼,否则太巧了,全是泥偶,无人例外,连李矅这亲爹都没跳开这圈,生辰后,把泥偶收罗起来,一箱子都未必能放得下去,还是老太太那儿抬了箱笼,才解她燃眉之急。
让微雨说,当中泥偶最漂亮的,是纪少顾前年送的生辰礼,做得女娃娃模样,衣裳从春夏秋冬,衫儒裙袄斗篷披风依次排下来,料子自然跟着换,还是上品,无需摸,光看就知是顶好的,见过的姑娘都忍不住赞,连老太太亦道,“是个宝贝。”只李织语待它寻常,说欢喜罢,实则就那样,说不欢喜那倒没可能,但微雨看得出,她最喜欢的,还是方姑娘送的泥偶。
微雨放下花瓶,红桃跨了门槛进屋,是来传话的,微雨带她进书房,见到李织语,红桃道,“大姑娘,族长夫人有身孕了,大喜事呢,太太说要去探望,让您一道去。”红桃说得心里忐忑,谁不知道李念跟李织语关系好,当年族长夫人坏孩子,李念想不开,离家出走之事还轰动呢,这消息再来,大姑娘估摸着心里也不好受,红桃没忍住,偷偷觑了眼桌案之人。
谁知李织语并没有诧异,搁了手里的书应道,“的确是桩喜事,合该贺贺喜,我这身衣裳素些,你且先回,我换件新衣再去寻母亲。”
红桃偷偷松口气,忙退出去,微雨在李家做事,当然晓得点根底,此时有些小心翼翼帮李织语收书,她见状倒是笑起来,“怕甚,我又没生气,东西也别急着收,回来后还要看,趁我换衣,把架子上的贴花盒子拿下来,我上回做的团扇是何颜色来着。”李织语一面说,一面到内室去。
姑娘的记性偶尔会差,微雨跟在后头,“是紫面底的火红石榴纹样,扇柄是葡萄藤,不滑手,意头多子多福,想来送给夫人是极好的,还有把芙蓉花彩蝶样的团扇,鲜艳些,但姑娘绣得大气,老太太应该会喜欢。”
李织语一时没想到旁的贺礼,“那就这两样罢。”
微雨自然应了,又提醒道,“姑娘那件海棠红衣裳没有熏香,衣带压裙都收在旁边。”为避免忽然间出门,夜里就会把翌日的衣裳挂好熏香,桃红喜庆,最衬姑娘家,最常备的便是它,不过也有不熏香的,毕竟李织语对香料敏感些,若是见熟人,就穿海棠红,今次是见的孕妇,不熏香正好。见她点头,微雨便转去收拾贺礼,待二人出门,婉然懒洋洋睁了下眼,翻个身睡去。
李织语随赵氏去族长家,一手牵了朱蕤和长生,俩孩子顽皮得很,走路都是蹦蹦跳跳个没完,叫赵氏念叨了半晌才在到时安分下来,李织语送礼,他们俩往缪老太太和族长夫人孟氏跟前揖礼,奶声奶气叫人,缪老太太连声应了,笑道,“孩子仨可真是越长越水灵,瞧着就让人爱的很。”
孟氏看得心中艳羡,不自觉抚了下肚子附和,“对啊,有此子女,实在是姐姐一家的福气。”
那是自然,她生得儿女,怎会差,赵氏心里骄傲,但嘴上是要谦虚的,“也就出来的时候乖,在家时就晓得四处闹腾,还好语姐儿极懂事,知道照顾弟弟妹妹,否则我非得头疼不可。”
朱蕤个子不够,坐椅子时麻烦,李织语怕她把自个摔了,大哭起来,便伸手抱起来,放到旁边的椅里,闻言笑盈盈应句场面话,“我当姐姐的当然是顾着弟弟妹妹们。”
见人说人话,李织语这句,叫众人俱欢笑起来,好似她说的就能决定李念对待新来孩子的态度一般,不过,李织语觉得缪老太太她们纯粹是瞎操心,李念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没想开就跑出家门的孩子,他有自己的难题要去面对,如何会妒忌新子。
赵氏问,“对了,康姐儿呢,今日还不曾见到她呢。”
“我诊出身孕后她便闹着要摘最漂亮的花,说是要给这孩子戴,皮闹得很。”孟氏虽是嗔,然眼里的笑意却满得要溢出来。
康姐儿是小名,大名乃李芯二字,孟氏生的第一个孩子,性子再温和不过,连出声都慢了半月,急得李念一家上下求神拜佛,才悠哉游哉出生,尽管是个姑娘家,也是叫族长和缪老太太的高兴的。
李织语还记得当初去康姐儿洗三时,要说孩子名字,李念头偷偷问她,他爹,就是族长,原来是定了李思当做大名,可孟氏却哭了,并非感动,当时李念在场,分明看出些怨意,险些吵起来,族长说不清,只得当初把名字改了,将这场争端抹去。
李念不能明白此次争执,他爹取名字都按同底取,李织语却听得背后冷汗涔涔,这哪里是为名字吵啊,分明是孟氏吃醋了,当族长对那位去世的原夫人念念不忘,孟氏是继室,免不得多想,总觉得“思”一字是来刺她的也没准。
再看眼下,孟氏笑得和煦温暖,李织语不晓得她心里还存着芥蒂与否,可开口问,绝无可能,太蠢了,她正笑着,外头的丫鬟撩了珠帘来报:“大少爷跟姑娘来了。”
缪老太太心中吃惊,忙站起来,孟氏要去扶,李织语先搭过缪老太太手,冲她露出安抚的笑意,孟氏明白,是怕惊到孩子,便没有硬是凑过去,孩子为重。
李念一年前考过童生,族长为他前程着想,挑了州府的书院,叫他去讨学问,州府远,书院的功课又重,李念能回来的机会便少,今日并非休沐,李念回来便显得有些奇怪。
缪老太太不自禁往前走几步,门来了人,李念替小小矮矮的康姐儿拨开帘子,护她进屋,又一一喊人,缪老太太上前拉住他手,“这路上可颠簸?出门前用过东西没,嬷嬷,快上绿豆汤来,再打水,外头太热了。”
李念笑,“祖母,今日日头温,我不热,也不用拿水来,我洗漱过才来的,免得熏到您和母亲,康姐儿,绿豆汤拿多份,给康姐儿吃,她方才在外头摘花,大抵晒得渴。”
管事嬷嬷忙去叫丫鬟拿,康姐儿还握着他一只手,人还懵懂,倒体贴,“哥哥,吃饭。”
李念摸摸康姐儿头发,“好,咱们一块吃。”又看李织语,二人碰面,不用多说,便先笑起来。
后边的孟氏颇为紧张,便傻在原地没有过去,赵氏这些年跟孟氏处得不错,偷偷托住她胳膊,轻声道,“念哥儿欢喜孩子呢,你当娘亲的,总该问他几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