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渐盛，李织语听得一时走神，针已过布，将要刺到另外一只手的指腹，叫婉然甩了爪子拍过去，歪了地儿，不至于见血，她方才回神，老太太原在同孙嬷嬷哄别扭的瞪腿儿的朱蕤，此时也察觉她的古怪。

孙嬷嬷忙把朱蕤抱个隔间，老太太把李织语手里的针线花棚子拿走，温声问她，“可是哪儿不舒服，还是遇到哪些麻烦事，同祖母说说。”

李织语讪讪的，“我就是觉得自己忘记了甚，偏偏想不起来，许是叫这场雨闹的。”

老太太抬手，拢了她耳边的碎发，“今年的头雨的确是太厉害些，你也别着急想，发生过的事，自然不会跑，只不过一时忘了，咱们慢慢想，今儿暗，把针线活放放，我叫嬷嬷点几盏蜡烛给你看书。”

“好。”李织语也不在去多思，抛到脑后，“我给祖母念念罢，咱们一块看，我上回接到一本《朱楼赋》，还没翻开看呢。”

既是接着，那肯定非她买来的，老太太明了，“可是那位方姑娘送来的？”

“对啊，前些日子从刚刚送到绿江县里，幸好避过大雨之日，否则书跟信该遭殃了。”李织语有些叹息，“倒是我慢半步子，至今还没些回信，书也尚未收拾好，原本还想借着日头把书搜罗出去，吹吹风，谁知道竟然开始下春雨，怕是没个几日，停不下来。”

老太太笑，“这有什么，慢工出细活，你便趁这机会把信琢磨一回，至于书，何时都能晒，不急于一时，咱们的日子还很长呢。”

李织语听罢倒是缓出一口气，“祖母说得对，我确实有些急了。”

虽说她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要急。

待春雨停歇片刻，李织语往李念家去，把鬼差递来的话同红衣姑娘说了，红衣姑娘随口应了句便继续埋头奋力啃卤鸡腿，要多卖力就有多卖力，啃得满嘴油光，可瞧上去，半点不让人讨厌，仿佛本该如此。

李织语把身子后倾些，打量起被红衣姑娘俯身的李念身子，委实忍不住拍拍她肩膀，沉重道，“你瞧瞧你，把人家都吃胖了，好意思吗。”

红衣姑娘心虚，故作镇定反驳：“尽，尽瞎说，这孩子本就消瘦好吗，我只是给他增点肉，看上去才显康健，不然原本那瘦竹竿的模样，哪个姑娘会瞧得上，总是要健壮些，可靠些才好。”

“大多姑娘家才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只要生的俊，好看，管你是竹竿子都会东西，脸呢，可是第一眼的重要之处。”李织语戏谑道，“譬如你的木头桩子，他肯定是位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红衣姑娘的脸“腾”的红了，结巴着骂她：“女娃娃你嘴巴可真是不想要了对吧，那我今儿就把它撕去，换张新的上去，再不给你吃教训，非得叫我气死不可。”

李织语才不怕，继续逗红衣姑娘，“气归气罢，你无事害羞甚，我给你拿张镜子照照，忒的红，不晓得人以为你又烧起高烧来。”

红衣姑娘气得要掐人，李织语忙跳开，避到旁边忍笑求饶：“好吧，你别挠，是我的错，没事胡说，你的少年郎才不好看呢，把你爪子擦擦，脏兮兮的，真孩子气。”

红衣姑娘一怒之下，愣是扛着李念久未动弹的笨重身子，追了李织语跑过大半边李家宅，翌日，大夫便彻底宣布李念身子好转，倍儿棒，打死一只老虎都没问题，喜得缪老太太私下偷偷抹泪，落后李织语来探望，拉过她赞道，“好孩子，语姐儿，往后念哥儿，可要你多陪着。”

李织语哭笑不得道，“您哪里的话，念哥哥有您，族长和族长夫人，弟弟，便已是极好的，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我无非能同哥哥玩而已。”又给李念说话，“哥哥上回只是一时闹别扭，您说，哪个孩子不会闹脾气呢，对吧，似我，小时候也是爬树疯玩，不着家，把我爹和娘气得啊。等过了这场病，看到弟弟平安出世，他便晓得当哥哥的好，届时非得欢喜不可。”

缪老太太实在爱李织语这话，此时亦笑，“你说的对。”

孙嬷嬷适时把礼捧上，李织语道，“我看哥哥的病好些了，今次便做了些自家做的果膏，有样酸甜的，夫人也可以用，我娘怀虎哥儿和娇姐儿时胃口不好，便是吃的这几样，我想着给夫人尝尝鲜也不错，只是人各有不同，不妨叫大夫瞧过，再让夫人吃，方才平安，这孩子的事，就得仔细。”

缪老太太哪里还有什么愁意，恨不得把李织语抱回自家里养，此时抱了她笑：“语姐儿真的是大了，可不是要叫我爱得很。”

一家长老都开怀了，别人还用说吗，故此，李织语往李念那儿去，眼下红衣姑娘脱身，李念恢复意识不久，还在适应自个身子，便打发下人离开，见李织语来，还有些紧张，她却是给他肩膀一记，“别僵着脸了，前些日子你不大对劲我便猜到了，如今你怎么样。”

李念松了口气，“都好，只不过，感觉睡了太久，好多东西都变了。”

李织语挺能理解他的，但，该问的，她还是得问，“所以你没去见你祖母和爹爹？”

“嗯，怕他们觉得我哪里古怪，我也觉得自己怪，不晓得怎么会睡那样久，可听旁人说，这些日子我是醒的，兴许是那位救我的神仙罢。”李念挠挠脸，李织语一面带他落座，他还不觉，嘴里念叨着，“等过完今日我好些，再去看他们，也要道歉，我跑出去时，叫他们担心了。”

“那你母亲跟她肚里的孩子呢，你能接受吗。”李织语耳朵好使，听得一清二楚。

“不能。”李念笃定摇头，“可我想，在往后的某一日，我会慢慢习惯，去面对的，没道理总是让你们为我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家了，我的路，会自己走好的。”

李织语揉揉他脑袋，“你是，不过很难说，咱们都在长大呢，有没有到外边走走，透个气也好。”就怕他不动，光顾着看书。

李念笑，“方才去了，没想到睡过几日，家里的花都在长了。”

“想画画吗。”

“是啊。”

索性陪他作画，这时候，李织语并不需要做别的，就趴着磨墨，李念握笔，有些生疏，嘴角却漾出了笑，一片池水，落了春花，融了竹叶。

离开时，李织语送他平安符，“虽是神仙，也要注意点儿，我求来的平安符，你好生收着，也叫你家里人和我安心，这几日别忙着看书，把身子养好了，届时你窝屋里看五日书，我都不念叨你。”

李念握住小小的平安符，眸色微沉，看住她郑重道，“织语，这么多年来，谢谢你。”

“嗯？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们只是走了这段路而已。”李织语冲他眨下眼，摆了手潇洒离开。

李念望着她远走，总归还是失笑，原想回屋，步子一顿，还是到外头闲走。

此时春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