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眼里写着二字:红娘。
自古红娘不好做,若是瞧错眼,配出对冤家来,日日里刀枪剑棍的打,恨不得立时撕破脸皮把家拆了,那可不是砸自己招牌,还惹得家宅不宁,用佛家的话来说,便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李织语既看出来就不会让二师兄真当红娘,最重要的是,给她找夫君,哪怕是定空,或**师兄都成,为何是挑的纪少顾,不知道他们俩很不相配吗,不过,她姑且没明挑,请教问道,“二师兄啊,你怎地突然想把我和纪少顾放一处去?”
“甭瞎想,没别的人怂恿我,就是师兄我方才听你说起咱们长老的破烂事,来的突发奇想。”二师兄推了芙蓉花饼过去,“你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不是相衬得很,话本子里就我写这一出。”
“哪里,半路不都被正角儿抢走了吗,青梅竹马便是拿来拆的,譬如前几年大火的那几出,竹马俱离了自个青梅娶来没几日的,往后相逢一笑泯恩仇,要不要就是把青梅纳妾。”李织语回想罢上下辈子里看过的话本子和戏,认真且严肃的与二师兄道,“师兄不觉得我可能是第一样吗,再差些,就是妾室了。”
二师兄急得连核桃都不吃了:“怎么会,少顾要真这样做,看我们不打断他腿。”哪有让师妹做妾室的道理,要他看来,少顾娶走师妹,已是赚大的。
李织语差点没给他吓死,赶紧止住话头忙安抚他,“咱们就随口说说,师兄你不要激动,先躺好,仔细伤口。”
二师兄有些不放心,生怕自家师妹把她自己位置放得太低,于姑娘家而言,太傲太软都不好,苦口婆心道,“师妹啊,你虽身为咱们道观里最小的,啊,错了,如今是第二小的,但绝对不差,放眼绿江县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也是你认为的,事实上,真要排起份量来,恐怕只有垫底的份儿,李织语对自个有几斤几两,还是相当之清楚,不过,二师兄是好心,她自然点头,“我晓得。”
“嘿,不能光晓得,最打紧的是。”二师兄给她打气,“自信,知道罢,你家世尚可,为人行事不错,再怎么样也不能做妾室啊,自古倒霉的诟病的,差不多都是妾室。”
李织语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二师兄的话。
果不其然,二师兄语重心长带她看人:“县里的平家康家那些,知道不,嫡庶乱得跟炖粥一样,你别看夫人们带着庶女还笑盈盈的,实则心快被里恶心死了,妾室也别想出门晃荡,一辈子在后宅里呆着,衣食住行全得看正房脸色,反正我还没见到几个是作妾,还能翻天的。”
李织语问,“师兄,你很懂嘛。”
二师兄灌了口茶进肚子,“当大夫的,见的人多,这些破事肯定会看见,师妹,除非真的是喜欢救死扶伤,否则就别当大夫,不仅救人麻烦,糟心事也海了去,你学个几手傍身便足够了。”
“我想当大夫,也没那个本事啊。”李织语看看粉嫩的指尖,谁能想到,这样寻常的手,居然是天生做毒之料,毒死人不偿命,怪吓人的,“师兄你有给平家人瞧过病?”
“对啊,你大师兄呆头呆脑的,进后宅,可不是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长老放心不下,调了我去,我这嘴,管不住啊它,哪怕人家想找茬,也得给气死先。”
说的倒是句大实话,李织语活得算久,也没见过几个大夫单刀直入至此的,见你命不久矣,就真的说你要死了的。
二师兄说着追忆起来,“当初我给平家孩子把过脉,有一个痴傻的,是男娃娃,别说,长得挺喜人的,笑起来真是乖巧,师妹你绝对会喜欢,就是他嫡母不喜,日子怕是艰难,就那么一次,我没说孩子短命的事,也不晓得他而今怎样了,好生养养的话,多活个几年,大抵没问题。”
李织语听得一窒,不动声色扯开话头,“平家家大业大,纵然是庶出,也不会亏待孩子,有好几个庶出不都有出息了吗,且不说他们,大师兄如何,听闻上回梦貘附在他身,可有问题?”
二师兄神采飞扬道,“说起这个,师妹你肯定没想到。”
砰的一声,瓷碗碎了,李织语见二师兄苦丧着脸将下边的话吞回肚子里,心中明白,到底回头,大师兄临窗而立,修长五指笼着唐花釉的钧瓷碗,是之前二师兄去外边采办药材时,自杏萍带回来的,真品,其价之高伟,几度让思恒长老想收入棺材里陪葬。
李织语冲大师兄招手:“大师兄好,我不问了,你把二师兄的碗放下罢,他快被吓厥了。”
大师兄颔首,改作捧碗。
李织语怕他们俩为这茬打起来,随即遁走,去寻观主,本就是来让观主瞧瞧自己有没有别的遗症,没想到在二师兄那里滞留太久,观主便顺口问起来,左右无碍,李织语干脆跟他说了,又问,“二师兄大抵没欢喜过哪个姑娘家吧,否则不该把我同纪少顾放一圈子里。”
观主未曾感到奇怪,“在道观之中,你们俩岁数最相当,又时常玩闹到一处,不说你们,那才古怪。”
李织语挠头,“那不是玩闹啊。”都打得死去活来,算哪门子的玩闹,“而且,我觉得大家想得太过简单,倘若再过个几年,模样性子眼界定住了,纪少顾肯定同我聊不来,还是不见面好。”
“为何。”观主点了一柱香,不过拇指长,烧得也快。
李织语闻着没感觉,继续说,“没见面的话,长此以往,会渐渐忘了很多,当年的争执与翻脸盖了层锦被,如此,便只剩下好的回忆,想起来都会笑。可是,某年真的碰到面,所有的好都会幻灭,真要这样,相见就是恶事。”
“你们一直走下去呢。”香燃尽,观主收起灰,取出另外一柱短香。
李织语斩钉截铁:“我会看上别的男子,只要我不瞎。”
观主笑,“未免太肯定了,往后事,很难说。”
“嗯,那还是等以后再说。”李织语顺其自然改口,“还得闻香吗,闻得难受,今儿我起来,好似就有些闻不到味了,是被梦貘缠过的缘故吗。”
观主看她,沉默一息,沉声道,“最后一次。”
李织语只好硬着头皮上阵,说真的,她原先就鲜少接触香,闻得次数不多,但不算排斥,可从昨夜起,她对香便有些反感,虽说闻得不清楚,莫非真是梦貘的关系,李织语抬眸,飞快瞥了观主神情,默默将这推算掀掉。
肯定不简单。
观主点香,以手作扇,扇了两下,李织语这回闻得比较清楚,“是十二冬松香?”
“对。”观主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没事了,好生睡上几日,便无大碍。”他将线香按在碟子里,边角一枝红梅,“织语,你做的噩梦,是甚。”
李织语才不会说实话,虚虚实实道,“梦见自己被人埋到地里了,应该是下葬,我还觉得特别怪呢,我活得好好着呢,怎地会无端梦到这个,观主,那夜我睡着,发生过什么吗。”
“没甚。”观主摸摸她脑袋,“已经不要紧了。”
李织语陷入深深的反思,半晌,迟疑开口,“没可能是我把纪少顾揍了吧。”
观主回得很快,“不是,再猜下去,你会被吓到的。”
李织语巴巴看着他。
观主叹,“还记得那半截梦貘吗,原先并非一半,而是一整只,是你拿匕首斩的,织语,你在梦里,想必不止梦到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