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老百姓看到死人会是何种反应?
据说,会害怕,反胃,想吐,惶恐大叫,诸如此类的反应,李织语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水,先是怔住,有些恍惚,好似悬在半空之中,踩不到地,脑子里飞快转过上边那些话后,她失声叫起来:“大师兄,纪少顾,快来,出事了!”而后冲到二师兄身边探鼻息,心跳和脉搏。
虚弱,无力,头部直落地,还磕到放在地上的书,腹部重伤,是被东西给刺透的,李织语分辨伤口分得熟练。
二师兄伤得很重,幸为时早,尚能抽搐几下,脸色却愈发苍白,渐渐失去了血色,李织语哆嗦着要去止血,叫冲进来的大师兄拉开,纪少顾拖住她往外边去。
好似耳鸣了。
李织语被纪少顾放到椅子里时,便觉得喧闹得很,不由摸一下耳朵,但感觉不对,想来是脑鸣,这二者差别甚大,她还思索着该怎办,婉然便跳上她腿上,看她,她想伸手揉揉婉然脑袋,抬手时,全是血,索性放手了。
纪少顾在说着什么,李织语听不到,依稀能分辨出他是问的自己还好吗,还有二师兄的事,知他着急,偏没办法停下脑鸣,只得自顾自说起来道,“我很好,至于伤二师兄的是个姑娘,梳的是垂挂髻,别了朵花儿,戴着赤鬼的面具,我看不出她几岁,是穿紫衣裳的,上边是绣的白木绣球,是了,她发髻上别的花好似也是它,去寻人罢,我有婉然就够了。”
纪少顾拧着眉头,没动。
李织语摆摆手,“快去,其他几位师兄也来了,你把我的话与他们说说,我大抵也有些累了,你让我一个人坐坐,走罢。”
最近的道观弟子少说赶来了六个,总没道理晾着他们干站,隔间的孩子也要挪走,何况还有凶手要缉拿,纪少顾也没办法陪着李织语,只得急匆匆离开,幸好今日有婉然在,他勉强可以放心。
纪少顾一走,整个道观好似都安静下来,李织语望着门外的天,走神走的厉害。
观主当初跟夏获鸟过招,重伤,她害怕过一瞬,就释怀了,毕竟观主没叫她担忧太久,哪怕伤痕累累,血都在往下滴,汇成一滩,还是冲她笑了,和煦如夏风,不曾皱眉,不曾露出吃力的模样,就是一如既往的笑,甚至还能冲她张开双手道,“织语,过来扶下我。”
那时的李织语就觉得安心,仿佛这个人便是天,永不塌落。
可今次不同。
胃里有东西在翻滚,李织语不自在,想揉下肚子,可手上是血,她不敢,想起身打水,脚软得厉害,根本没办法动,婉然喵喵叫起来,她也听不到,就看它嘴巴一张一合的,许是不安,害怕了,李织语抿下发干的唇,想说几句话安抚,又找不到好词来说。
她有些累。
真的。
李织语微微开口,天忽地暗下,她吓了跳,抬头,就见是观主,仍旧是气定神闲,把水盆放到旁边,自去绞了布给她擦手,擦得那叫干干净净,李织语看着都觉得很是满意。
“能走吗。”
三个字,还是很好看懂的,李织语回话时顺便把自己的不适说过,观主失笑,说了一句,她没看明白,就被观主抱起来往外头去,路上全是往来匆忙的道观弟子,李织语还是头次见大家的神情这般严肃,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脑袋发胀,眼前跟着发黑,是缓慢而有序的,先是褪去色彩,白了,再蒙上灰蒙蒙的一片雾,墨色便悄然而至。
什么都看不见。
自然,也没法听到声儿,除了脑里的鸣声,嗡嗡嗡,跟苍蝇似的。
李织语合眸,等着自己好转,清醒。
约莫一柱香的光景,李织语睁开眼,已身在观主书房的隔间里,婉然睡在自己脸边,其实不算睡,眼珠子还在转呢,见她醒来,喵呜叫了声儿,蹭她脖颈。
观主听见动静,绕过屏风进屋,手里拿着杯茶,李织语知那是给自己喝的,坐起来去接,因发得温热,一口气全灌进肚子里,顿时精神抖擞。
观主搭着她额头问道:“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没有。”李织语看了下四周,“二师兄他怎么样了。”
观主把茶杯拿走,“救得很及时,无大碍,只不过要静养一段日子方能好转,伤他的人未找到。你睡得不久,半个时辰而已,渴还是饿?”
“不用,我想坐一会儿。”李织语感到寒意,抱起婉然。
“我陪你。”观主给她掖被角,“很害怕是罢。”
李织语应得很痛快,“嗯,太吓人。”
“有做噩梦吗。”
“没,我什么都没梦见,观主,你说,我家去后,夜里会发噩梦么。”
“兴许罢,不过,也不同想太多,都是过去了的事,没必要太担心。”观主侧目,看了眼窗外,“我去见见客人,你在屋里歇息,先不要到处走动,等会儿你家嬷嬷就会来。”
李织语察觉到古怪之处,咽了口唾沫,并不多问,“好。”
观主到外头去时,李织语赶紧把被单裹好,她老早就冷得慌,还不忘抱紧婉然,竖起耳朵偷听,隔间离书房委实不算远,有哪些动静,她还是能听见的。
大抵是个姑娘家的声,声如黄鹂,说话有些似唱大戏的,生气时亦是悦耳:“我都快死了,作何温柔,还不如痛快些,想做甚就做甚,把今生未做的事全过一回。呵,你怪我无情,倒不如去怪你的好兄弟,若不是他,我如何会潦倒至此。”
哦,是找思恒长老的啊。
观主道,“你自觉有理,我说再多也没用,只是,看在思恒的面上,提醒你一句,莫要将全部的错推到他人身上,要知若非你自己愿意点头,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
“放肆!”那姑娘厉声呵斥,“你竟敢与我这般说话。”
李织语真有种在寿宴上听戏的错觉。
“你最好尽快放手,在此处动武,到底是谁吃亏,你该看得明白罢,何况,事已至此,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还是快些去置办身后事,四十四日内,便是你离去之时,绝无差池。”
观主生气了,李织语默默嘀咕一句,往婉然背上蹭。
说过这些话后,屋里静下,唯有观主的叹息,消散在书香之中,李织语跟着感慨,肚子反而不争气叫起来,婉然瞅她的眼神也有点嫌弃。
观主在书房唤她,“穿好鞋,出来吃包子,还有粥喝。”
李织语立时换鞋蹦哒出去。
不多时,孙嬷嬷赶来,李织语就啃着豆沙包同观主告辞,孙嬷嬷听观众弟子提起今日二师兄受伤之事,原本还担心她吓到,谁知吃包子陈吃的如此香,倒哭笑不得。
入夜,李织语到老太太屋里睡,婉然自是跟着来,窝在床头边的桌上,睡得很香,李织语翻了个身,在心里数羊。
不知是乌鸦嘴的缘故,她困得迷糊之际,忽想起了上辈子念书归家时,要走的路口,车如水涌,她跟知更时常等着它们停下,十年如一日,只有一次,身边窜过什么东西,恰好蹭到裙摆,奔向了马路,砰的巨响,被卡车碾得血肉模糊。
她还记得,那是只金毛的狗儿,丑,脏兮兮的,毛上沾着泥巴,死的时候,也是很丑,拖了长长的线。
她听到有人在尖叫。
李织语转头,傻兮兮看知更,他在看那条蜿蜒的红线。
“啊。”不是惊叹,也不是恐惧,只是无意义的单音节,低沉,如琴音一动,知更收回目光,给李织语擦裙角,语气很平淡,他说,“死透了。”
至此,李织语都没有再起过养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