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生辰那日，办得家常，并没有铺张，也就家里人吃了一回席面，但李念的礼还是叫她欢喜，事实上，甭管人家送什么，她碍于身份，都得高兴，只是，李念送得确实好，没叫孟氏尴尬，给足她这个当继母的面子。

投桃报李，孟氏待李念，难免带上更多真情。

李织语当然也有送，自先前做好的女红里挑出样不算特别扎眼但又不差的包好，她自家也有备礼的，便正好一路送过去。

眀芽挺想不明白，便没忍着，去问李织语道，“姑娘姑娘，为何你挑那副寒冬梅花图，明明还有更漂亮的呢。”

李织语翻过一页书，略抬下眼眸，点点她额头，“先动脑筋想想，努力的想，不能全部等着我告诉你，到时候该变笨了，还会成我的问题。”

眀芽捂着额头站起来，到旁边苦思去。

婉然懒懒打个哈欠，看了眀芽的背影，而后自书架上蹦到李织语怀里，吓得她差点没把书给丢出去，还浑然不在意，卷过尾巴趴下打盹。

李织语气呼呼的抚它脑袋，“闺女你啊，对我愈发过分了，眼里有没有我的，待会儿扣你的小鱼干儿。”

婉然才不理她，抱着尾巴继续睡。

李织语觉得自己在家里已经没有地位了，婉然对老太太和李矅赵氏他们就特别乖巧，在朱蕤和长生面前便是安静居多，到自己这儿，爱理不理的，还不叫抱，看样子就是嫌弃自己。

她心好痛。

李织语愤怒之下就揉婉然毛，烦得它没法安生入睡，它就火大了，蹦起来要抽她，眀芽忽地叫起来，把婉然吓到，李织语趁机一把抱住婉然裹成球，连尾巴都给裹起来。

婉然嗷呜嗷呜的叫，眀芽却蹦蹦跳跳的跑到李织语跟前：“姑娘，您是不是想用自己的平淡，衬出念少爷贺礼的好。”

李织语腾不出手弹她额头，只好摇头，“错了。”又赶紧紧紧抱住婉然，抵住它小脑袋，婉然动动鼻子，小胡须跟着动，李织语冲它咧嘴笑，它还不高兴，要张口咬人。

眀芽整个人都陷在深深的疑惑中，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个又要开战，托着下巴，沉吟开口，“那您是用一个较平常的印象先稳固住族长夫人的印象？”

“错了，但也算差不多，再仔细想。”

李织语仰头，避开婉然晃来晃去，试图撞自己来个鱼死网破的脑袋，心里恨不得大笑三声，叫你平时得瑟，哪怕是自家的宝贝闺女，想造反，哼，做梦去吧。

眀芽拧着眉头，试图让自己想得更广，半晌，拳头落掌心，欢喜问道，“因为避嫌？族长夫人毕竟是继室，姑娘您又是个孩子家，一下就送太特别的，难免叫人误会，没准还会被说闲话。”

李织语抓住婉然挣扎出来的爪子，捏了捏小肉团，整个人都欢喜了，蹭蹭婉然脸，应着眀芽的话，“你说的算是对了大半，还有一点，是因为我没必要太赶着去讨好或是表示，我岁数还放着呢。说到底，家里的往来人情，还得母亲处理，至于我，负责救火和锦上添花就行。”

婉然瞪着大眼睛，两只小爪上下挥了挥，很是不高兴的模样，李织语便放了它到自己怀里，缓缓给它顺毛。

眀芽听完，依然有些迷茫，“那您对族长夫人的态度呢？”

“嘛，大概可以当成爱屋及乌罢，虽说夫人的性子我也相当的欣赏，谁不喜欢痛快人。”李织语见婉然总算在消气了，便再拿起书看，“收拾收拾，我待会儿要练字。”

眀芽解完疑惑，一身轻松去准备。

婉然睁下眼，又闭上，李织语合上书，望向窗外，翘起了嘴角，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练完字，家里就来客人，孙嬷嬷急匆匆请李织语去大堂，原本还以为是有人上门找茬，但看孙嬷嬷欢喜的模样，倒是有些明白了。

尤其是听见客人姓康时。

客人是位老太太，与李老太太的岁数相仿，看上去却更老些，眼睛明亮，捧了茶盏抿了口，坐姿得挺直，不像松柏，李织语看她的第一眼，私心里觉得她更似悬崖上的桃树。

康老太太一见到她，微微睁大了眼，未言先笑，笑意飘浮在午后的光里，李织语注意到她有梨涡，再见老太太也是高兴得笑弯了眼睛，上前行礼，叫人，“康姨奶奶好，我是织语。”

康老太太这下更是高兴，拉住李织语小小的手，满心满眼都是温暖的笑，唇瓣微颤，却直点头，“好孩子，好孩子，对，我是你康姨奶奶，真没想到，当年我收到消息时你才刚出生没多久，一眨眼，竟成了大姑娘，跟你祖母小时候真像，真好。紫荆，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孙嬷嬷当然是点头，“大姑娘最像太太的。”

李织语飞快把自己定了位置，她得似给小孩，老人家就喜欢活泼但有个度的孩子，所以她就是笑，笑得明媚，又向老太太撒娇，“祖母，你说，我像不像您小时候。”

老太太飞快垂了下眼眸，下刻，已是笑意盎然，揽过李织语到身边：“像我有什么好的，你们也是，不兴每次都合伙来打趣我的。”

康老太太嗔她，“夸你还嫌弃我跟紫荆，行吧，下回不夸了，我非得把你以前的糗事都念叨出来。”

李织语在自家祖母怀里乐呵呵，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故友相见，多是在说当年那些琐碎的往事，李织语有幸，把大概给听完了，正如之前老太太跟李织语说的那样，康老太太住在隔壁，但家境并不怎么好，有一年春日，院子里的桃树开得特别好，甚至终于结果子，老太太嘴馋，避开几位兄长，同年少的孙嬷嬷去偷摘时，发现对面也有人在摘，两人在枝叶中打了照面，俱吓到摔落在地。

这便是第一次见面。

还挺糟糕的，而且，怪好笑的。

李织语并不去深究为何大家都记得那样清楚，换作自己，估摸着早忘了，静静听她们说起第一次偷偷跑到外边玩，那时候才七岁呢，全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叫拐子跟了半路都没有发觉，最后是被老太太的长兄望见，急匆匆把她们仨拎回去。

康老太太说到这儿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咱们那时候也是冲，对大哥哥又踹又打的发脾气，的亏大哥哥脾气好，换作二哥哥，不把咱们丢护城河里泡着才怪。”

孙嬷嬷道，“姑娘您别说，我记得后边二爷也到了，他们俩是一块的，二爷气的啊，回家就打咱们掌心。”

老太太还能比划出来，“足足有这么长，跟咱们手差不多厚的戒尺，落掌，是没多大声的，就是痛，特别痛，爹爹原本还说要再打个十几下，结果打了五下，咱们手就肿得跟猪蹄似的，还好娘及时回家，否则咱们这手也不必要了。”

“婶婶最好了。”康老太太揉揉眼睛，又抚了下自己掌心，“不仅护着咱们，把叔跟哥哥他们提走给骂了，还给咱们上药。”

李织语听出无尽的怅然。

往事历历在目，可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而当年爱恨不已的人，全入了黄土，生死相隔了那么多年，尽管她们还记着每个人的模样，语气。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都过去了。

李织语紧紧握住老太太手，她好似才回神，失笑道，“是啊，娘最是温柔。”一面不动神色抬手，抚过了眼角，“那时候咱们才七岁呢。”

而今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