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织语没有死之前,一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死了后,是个天真到有些傻气的孩子。
她这样的情况,算是满大街烂俗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借尸还魂,然后美貌才华两把抓,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是,从再出生那时候开始,她就晓得后宫三千美男跟颜倾天下乃白日梦,不可能实现的。
事实上,倘若不是书院寒门被世家欺凌一事,恐怕她都快忘记了,她曾经死得透透的事情,毕竟是胎穿,睁眼便在李家,吃喝穿用言语,俱学得得心应手,熟悉至极,久而久之,便渐渐忘记许多,感情跟着淡薄,纵然在某个瞬间忆起,心中多是平静,难起波澜。
只是有桩学生期间的事情,忘记再想起,心里终是有些愧疚。
那算无缘无故的开始,有一日,她随友上学入堂,三节课过去了,她渐渐的发现,班里所有人,都在疏远一位女生。此女模样平平,身材平平,学习平平,可谓三平,性子懦弱,颇有些畏手畏脚之势。
彼时在大城市,不能与帝都雾都之流比,却已算极好,此女畏缩之势,反似乡下人,又正处初中,孩子们没有成熟,难免带上有色眼睛看人。
大抵因此,从开始的疏远,到后来的放肆,几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此女几乎受到全班敌视。
李织语也想不明白怎会变成那样,可一个班都在做的事,倘若自己置身事外,便成异种,鹤立鸡群,这可不是好兆头,没准那些眼中钉明日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而此状,找老师商谈解决法子,并没有用,与家长沟通后,家长去闹,局面反倒更糟,学生们和家长们互相吵吵,很有可能两败俱伤,也有笑到最后,但上学时,情况完全没有改变的。
一味咬牙坚持退让,没有半点坏脾气没有底线,只会愈演愈烈,如履薄冰,寸步难行,也有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跟旁人交上朋友,从而解除危机过正常人生活的。
可惜,李织语班上这位女生并没有那样的好运。
因为演变到最后,已经不是私下恶作剧,或是冷暴力这般简单的东西,冷暴力可以无视,自己过自己,恶作剧忍忍便算,当中每日小惊喜,如此倒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不过,最可怕应该是真的动手,所有人要对她拳脚相向,辱骂泼水,甚至把垃圾桶盖在她身上,随后大笑,一哄而散,好似天大的喜事变成馅饼,落到了自己手中般。
李织语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中学习。
她还没想明白校园暴力的起因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时光却在飞快过去。
然后,莫名其妙,学了两年学,却依旧没能找到合理这一说。
她也不干净,并非黑,更不是白,她就是站在学生毕业照里,不偏不倚位置的那个,染了层薄淡的灰色,没有长处和短处,跟着同学们一起欺负一个平日里连碰面都难的女生,浑浑沌沌,忘了今夕是何年。
为此她感到了恐惧,还有长时间的无力。
只因李织语确确实实活着,只要活着,大脑就要思考。
亲弟在告诉她,一声又一声,你们这是犯罪,最好停下,否则会闹出人命。
可她茫然着,随波逐流着,甚至担心过如果这个女生有一天忍受不住转校,那下个受害人会变成谁,会是自己吗。
她是站在灰色风暴眼里的学生,无姓无名,有人需要她递刀,她就递,不要多嘴,不要多手,仅凭这点,便能够微笑着熬到毕业。
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期中考时。
李织语看见窗户坠下一片巨大而又纯白的羽毛,又好像天空的云,忽近忽远,让人琢磨不透,在无声与和煦晨光中飘浮着,没有落脚点,却是么美好,连心底里的某个地方,都会变得柔和。
她听见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那么一点厌恶和无奈跟自己说:
“闭上眼,不许看,不许落泪,我跟你讲过了,姐,你们这是在犯罪。”
她还是偷偷看了。
那里有一片鲜艳的红,宛如热情的蔷薇,还有一株纯白的花,蜷着蕊,难开其芳,她看见百花的枝叶,伤痕累累,那双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好似要掉出来般,然后转动着,像小时候看见壁橱里瓷洋娃娃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
目光就对上了。
她总这样不听亲弟的话。
尽管大多情况下,他都是对的,可她矫情又任性,傻的同时,居然还有叛逆意图,也不晓得怎么无忧无虑长大的。
她弄不明白的事情有太多。
却未想,漫无止境的噩梦就是从那日正式开始的。
李织语感觉到手抽了一下,她惊醒,婉然正趴在她手上打盹,窗外边是连绵细碎的雨声,眀芽穿了件青色旧袄裙在擦屋里的摆设,有她的兔子泥娃娃,绿意盎然的小假山,许久之前明月送的桃木剑,还有开得挺拔的绿盖头。
李织语知道刚才是做梦,动了下手,确定没有发麻后,小心翼翼托住婉然头,慢慢收回手,再把它的小脑袋放下,没有打扰到它午睡。
方才能起身,两件薄被滑下来,险些掉地上,她去拉的时候,眀芽已经搁了湿布擦好手走过来,“姑娘,您醒啦,有温水喝。”
“什么时候下雨的。”李织语自个拿住杯盏喝了几口水,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不自觉摸了下,无奈笑,“我好像有点着凉。”
“我就晓得,方才我回屋的时候居然看见您没有关窗便睡晌午,外头又是风,又是雨,冷得很,哪里能懈怠,姑娘,下回哪怕闷热,也万不可再这样。”眀芽忙翻出件外衣给她披上,“婉然也是,竟在窗子睡得觉,好在我及时抱它下来,否则它该吃大苦头了。”
李织语揉揉眉心,“我晓得,尽量争取没有下次。”
眀芽拉长音,“姑娘——”
“好好好,我必定会把窗子关好,睡个温暖觉,你把婉然抱回窝里先,这闺女忒的能睡,还沉,把手都压得发麻。”
“您才睡一下而已,最多不超过半柱香。”眀芽抱起婉然还记得纳闷,“也是奇怪,我原本把婉然抱到窝里去睡的,怎么眨个眼,无端端跑出来跟您黏着睡了。”
李织语听得晃神。
梦里好似都要把三年时光过一遍,谁知至今的时辰还未转动多少,李织语发了会儿呆,爬起来去唤眀芽,“我要算全部的账,你过来帮我磨墨。”
比起旧事,更情愿担心眼前事,不过,接连做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梦,李织语总放心不下,别的先可以放下,账簿还有钱可是打紧的,待眀芽把账簿抱上来,她接着掂量,闻着墨香味,嘴角一敲,才有点儿真活着的实在感。
眀芽研磨问,“姑娘,明日族长家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