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晚上,兴许是因为李织语说了往事的缘故,红衣姑娘竟梦见自己抱了个男娃娃,特别小一个,伸了指头指外边,说话都是奶声奶气的,“娘,快去找啦。”
红衣姑娘差点没被他这声娘给吓厥过去。
但身子并不是自己的那样,居然应得声儿,边哄他边往外头走。
而后是一棵高树,足有好几个人围起来那样粗,连枝叶都似碗口那样壮,密密麻麻的树叶叠出浓郁的翠绿,仔细看,上头挂着模样像李织语的小女娃娃,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她尚未走进,小女娃娃挂着的树枝居然断了,摔下来时,那声尖叫锐利得刺耳,从一层一层的枝叶中坠落。
抓了树干,翻得指甲,摔了个头破血流,磕磕绊绊爬起来,吐出血沫,张口就又是大哭,丑兮兮的,哭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她想,这个女娃娃肯定不是李织语。
李织语才不会哭成如此,她最多抹两把鼻涕,坐在地上发愣,没有人,她就自己去找大夫。
可她想得再多,身子却已经过去,把女娃娃抱到怀里哄,声儿格外的温柔,带着焦急,虽然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她想这声倒真像个母亲。
又看女娃娃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颇为嫌弃,哪知旁边的男娃娃手足无措跟着哄,最后居然跟着哭,吵得她脑袋疼。
好不容易神志苏醒些都是头疼欲裂,她想自己难得和姑娘家睡一觉可真是艰难的,悠悠转转睁开眼,便看见李织语跟着睁眼,“醒了?”
红衣姑娘点点头。
李织语伸手过来探她额头,好在先前现了灵体,李织语能摸到,沉吟半瞬才道,“你面色有些难看,做噩梦了对吗,你再闭会眼儿,我陪着你。”
被褥是要叠的,所以李织语若起身洗漱,她也没法接着躺,还顺便安慰几句,她想这才是李织语呢,样样看得明白也想得透彻。
如是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阖眼。
等到外头晨光亮了满堂,眀芽过来催,红衣姑娘方醒来,戳一下李织语,她就睁眼坐起,伸个懒腰,顺手把把被褥全部掀了,眀芽嗔道:“大早上的姑娘就使坏。”
李织语笑嘻嘻的,“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陪你一块收拾。”说着伸手把旁边垂着的蚊帐撩开束好,偷偷给红衣姑娘使个眼色,她便赶紧飘出去。
眀芽道:“姑娘今儿兴头倒好。”
“那是,睡得久了嘛。”李织语应着,含得盐水拿杨柳枝儿揩牙。
红衣姑娘兴致缺缺趴到窗户上头望了远处,今儿确实有些晚,外头早已是日上三竿,肥美的鸟儿满天飞,红衣姑娘看着嘴馋,看它们落在墙檐上还想使坏,谁知便有一雏鸟腿脚不稳,险些摔落,叫爹娘啄住后颈提回来。
她忽地想起那场处处透着诡异的梦。
那个有几分似李织语的小女娃娃坐在树下放声大哭,又脏又丑,虽然于自己而言,无非皮肉伤而已,可至于那个小女娃娃,红衣姑娘想想,可真是噩梦呢。
李织语自个梳了发编辫子,手巧得很,连打结都透出利落劲儿,红衣姑娘不由自主凑过去看她指尖,水嫩嫩的,倒有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意味,指甲是温暖的粉,修剪得齐整,那弧度圆润得没有刺角。
很难想象这双手抓了树干一路滑下来。
红衣姑娘托腮沉思,李织语倒没有理,起身去拿水喝,侧着脸,外边灿烂的初晨洒金来,半光半影,红衣姑娘看着她被镀上温柔的光,好奇问道,“昨日你说自己被挂到树上下不来,和你祖母吃饭时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李织语摇头,看了叠被褥的眀芽才张嘴,无声说着,“不是,我小时候经常爬树,哪次都是自己下来的,从没叫人救过,祖母说的应该是更久以前。”
红衣姑娘诧异,“你个女娃娃爬那么多树做甚。”
“好玩啊。”李织语理所当然道,“何况小孩子一言不合就闹,还动不动哭哭啼啼的,我嫌烦人,干脆躲树上,免得听他们哭闹。”
红衣姑娘想起梦里那俩奶娃娃放声大哭就头疼,也觉得李织语这由头实在有理。
待眀芽收拾好床,李织语再不说话,逗过瞌睡的婉然便去老太太屋里用早饭,今次赵氏倒没有迟,正好省得大家吃饭尴尬。
正好李织语低头啃菜包子,外边来人敲门,孙嬷嬷立时去看,老太太往李织语又碗里挟一块肉包子,“多吃些肉儿。”暗自纳罕了,怎地孙女今儿好似没睡过似的,还走神。
李织语颔首,嚼着东西没开口。
孙嬷嬷不一时就回来了,还未跨过门槛就欢喜唤道,“老太太,是老爷的信儿。”
这一句惊得所有人都起身去看,孙嬷嬷赶紧把信给老太太,她只看了眼儿信上的字迹便知是儿子所书,抖着手拆开信,逐字逐句看起来,赵氏在旁边偷看,李织语太矮,踮脚都瞧不见,只能看纸背。
好不容易看完,老太太总算松口气,把信转给赵氏看,同李织语道,“你爹爹没有被搅进杏萍一事,转了水路绕圈子,若不出意外,夏日或是秋至便该到了。”
李织语早从纸背把消息看个明白,此时权当不知,欢喜道:“赶上中秋的话,咱们就能一家子聚一起吃月饼啦。”
赵氏原还要掉泪,听到李织语这话哪里还要哭,也笑起来,点了她额头,“这嘴巴再馋不过了,怪道养只猫儿,你就是只小馋猫儿。”
李织语这时候自然是嘴甜的,“对啊,不过我这都是给祖母和母亲惯的。”
老太太叫她哄得再没烦恼,孙女体贴,儿媳妇虽说有些不如意,可儿子回来了,往后就真不必发愁。
欢喜过后,李织语回屋歇息,往椅子里一坐就再懒得动弹,婉然过来蹭她裙角都没半点反应,眀芽给她打扇子,“姑娘可是累了?”
李织语嘴里应着,“有点儿,眀芽,好似牙掉后,我说话就特别累。”
眀芽实在不忍心告诉李织语是因为说话走风的缘故,故而哄道,“姑娘想太多了,定是今日叫老爷快回来的消息欢喜坏了,所以才累,要不你先眯一会儿眼?”
李织语看看四周,没有红衣姑娘在,撑着精神颔首。
她真没料到一夜没睡竟会如此痛苦啊!李织语恨恨想,往后再不能心软了,有个半人半鬼的躺在身边,自个胆子再大也实在没法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