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啪、啪啪!”
头昏昏沉沉的, 像是灌满了凝滞的水银,怎么摇晃都是无尽的沉重。身上很多地方都又钝又痛,脸上……脸上的感觉是?!
澈苏眼皮轻睁,迷迷糊糊地张开了酸涩的眼睛。
视线有点模糊, 朦胧中,一张陌生的男子脸孔出现在上方。那人的一只手正高高举着,毫不客气地拍着他的脸!
澈苏恍惚地眯着眼睛, 似乎呆滞无比。
“醒醒!……喂!”模糊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拍打还在继续, 澈苏的脸逐渐感到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澈苏毫无反应地眯着眼睛, 终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微微的哼声。动了动头, 他似乎想要撑起身体,却在下一刻颓然一歪,重新陷入了昏迷。
“哎?醒醒啊!……怎么又昏了?”那男人苦恼地又拍打了几下澈苏的脸, 看着他毫无反应, 终于悻悻地放弃了。
他想了想, 举起宽大的手掌, 开始仔细地解开面前少年那被血迹和烟尘污染得一塌糊涂的衣裳。
特制的操控服质地坚固而耐磨,即使经受了火焰炙烤和下跌时极速的气体摩擦, 依然没有太大的破损。
很快,隐秘的拉链被他找到, 他迅速将这昏迷的少年上身扒光,开始检查。
触目之处,他眼光落在澈苏肩头那印记明显的贱民烙印上, 心里一阵懊恼。——果然,按照收集到的情报,这应该就是那位皇太子殿下专属的机修师,传闻中被破格录用的贱民!
他好奇地研究了一下澈苏肩膀上那个狰狞的烙印,啧啧轻叹,很快开始技巧而熟练地在澈苏上身按压。
没有太严重的伤,只有少量因为撞击而带来的淤青,还有就是跌坠途中导致的擦伤。只是,靠肉眼去看,并不能分辨有没有什么内伤。
按遍全身,手下的少年并没有在昏迷中显出无意识的痛疼。背后也翻看检查过一遍,抬起他的四肢屈伸,也没有发现骨折的迹象。
他手下的少年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黑长的睫毛安静地盖在薄薄的眼皮上,细微的淡青色血管似乎都因为苍白而清晰可见。
联邦王牌飞行员南卓皱眉看着他那皲裂的嘴唇,喃喃地叹口气,转身向着不远处的残破机甲走去。
四周一片死寂,大片阴冷潮湿的绿色苔藓类植物覆盖的陌生星球上,似乎只有他一个生命体存在。
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却完全没有想到,身后那个似乎一直在昏迷的少年,在听到他的脚步离去后,却忽然轻轻张眼睛开,恍惚的眼神早已经变得清亮!
刚刚在清醒的那一瞬,他脑海中无数影像流动飞掠:苦苦支撑的作战、秃鹰般不停撕咬他们的联邦机甲、弗恩殿下消失在远方的逃生舱、梵重队长挡在他们面前被击毁的机甲!
还有就是,接下来被那架联邦机甲擒获后,他亲手按下了同归于尽的自爆键……
眼前的这张陌生脸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自己带着一起爆炸坠落的联邦机甲驾驶员!
他做出这个简单的推断后,心中忽然怦然一动:前些天被老爹打昏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被他骂——要想脱困,就绝对不能让敌人了解你的状态。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继续假装昏迷!
发觉那个男人走开,他这才睁眼。
澈苏紧盯着那个陌生男人的背影,用最快的速度扫视着陌生的四周,匆忙下,只能看清一片寂静荒凉,深绿色的苔藓类植被覆盖四周,不远处……那是什么?一大片隐约泛着死沉沉水汽的水域,还是湿地?
再一看,澈苏眼角不由一跳:就在不远处的那片湿地里,一架残破的机甲通体暗红,歪歪斜斜地瘫倒着,小半个身体沉没不见,正是那架在战斗中屡屡带头攻击他们的领头机甲!
还没来得多观察几眼,那男人已经猫着腰,小心地踏入那片湿地,跳上了在那破损的机甲。
他探了半个身子进入机甲腹中,似乎翻找着什么,很快,便已经转过身。
澈苏心中一阵狂跳,飞快合上眼睛,心中急转:那人发现他有醒来的迹象,翻身去拿什么?捆绑人的绳索,还是?手微微一动,他摸到了身边某种坚硬的物质,而且,能够掰动!
他不动声色地用力掰下那块类似岩石的东西,悄然将它盖在了手掌下。……脚步声轻微,但是已经可以判断出来渐渐走近。
悉悉嗦嗦的声音就在耳边,某种被人靠近的直觉悄然逼近。感觉到一丝极微弱的鼻息喷在他脸上的刹那,澈苏忽然死死握住手掌下那块坚硬的东西,用尽全力暴起,在睁眼的瞬间,狠狠向着那人的脑后砸去!
蓦然对上他晶亮的眼睛,那人一愣。
电光石火间,他的反应快得几乎不像人类,头猛然一偏,他俯下的身子像是弹力良好的弹簧一样,一跃而起!
可惜,他距离澈苏太近,警觉的时机也已经太晚。而看似昏睡的澈苏更没有任由他远离的机会。
那块坚硬的东西没有砸中南卓的后脑,但是也击中了他的侧边额头。一声闷响,鲜血立即顺着他的脸飞快淌下,而撑起身子同时飞扑过去的澈苏,单肘横递,也已经狠狠捣在了他的胸前。
连遭两击,对面的男人一声不哼,仅仅是趔趄了一下,他就着澈苏紧接着袭来的第二拳,手腕疾伸,飞快地叼住了澈苏的手腕,精准刁钻,狠狠向外一弯!
澈苏一声轻哼,疼得浑身一颤。
手腕传来瞬间裂痛,击出的拳头也变得绵软无力——脱臼了,腕骨被那个男人一扭之下,准确地错开了位。
几乎同时扑向对手,两个人纠缠打斗在一起,南卓脸上的鲜血不停流淌,看上去甚是吓人,澈苏单手搏斗,也是苦不堪言。
很快,两个人已经放弃了标准的搏斗姿势,难看地摔倒在地上,狼狈地纠缠着,毫无章法地互相殴击。在那场激烈残酷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两个人的动作都越来慢,很难一举制住对方。
可毕竟,澈苏还是落在了下风。原本就算不上健硕的身材和青年的联邦军人相去甚远,几番狼狈的翻滚、压制与反压制,南卓成功地将小兽般拼命的少年压在了身下,看着澈苏那锐利而敌视的眼神,他眼中终于有厉光一闪。
他重重扼住澈苏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托住某处关节巧妙一抖,“咔嚓”一声微响,剧痛传来,澈苏的额头飞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左肩胛骨,同样被南卓拧脱了臼。
喘着气,南卓踉跄着从澈苏身上爬起。
澈苏挣扎着想要咬牙起身,却被南卓手疾一脚踢过去,重重地重新跌倒在地,正撞击到脱臼的肩膀,剧痛传来,直疼得他蜷缩起来,好半天不能动弹。
南卓冷哼一声,冷眼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因为疼痛而颤动。并没有和澈苏交谈的意思,他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狡猾又狠毒。果然是不可理喻的帝国野蛮人。”
澈苏猛地睁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是全是愤怒,颤声咬牙道:“你……你们才是野蛮人!”
说不出更加粗鲁和肮脏的言辞,他嘴唇颤抖,眼中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伤悲,有点微微的雾气:“挑起战争的是你们联邦人,炮弹轰炸我们帝国矿工的,是你们联邦人。杀死梵重队长的,也是你们联邦人!”
身边坐在地上的联邦飞行员“哈”地冷笑一声,蔑视地看着他:“你们帝国皇族说什么,你都信?明明是帝国人自己策划了战争,一句谎话,就能骗得你们这些蠢材为他们卖命!”
他瞥了瞥澈苏肩膀的贱民烙印,嘴角一撇,懒洋洋的神态带着鄙夷:“也难怪,奴才而已。”
澈苏紧紧抿住了嘴。
他无言地闭上眼睛,忍耐着疼痛,等待着体力一点点恢复。
身边,那个人只等了那么一小会,就站起来走向旁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转身来到澈苏面前,他弯下腰,粗鲁地拍打着澈苏的脸:“起来,睁开眼!”
澈苏愤怒睁眼,因为他略带羞辱的动作而一瞬间涨红了脸。可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一瓶清亮亮的军用净水,正握在那个联邦青年的手中,晶莹透明。
“要不是弯腰给你喂水,也不会被你这狡猾的小狐狸偷袭成功。”龇牙咧嘴地伸手擦了擦脸上淋漓的血迹,南卓没好气地道。
澈苏愣愣地呆着,心里有点怔然。——这个人,不是拿东西来绑他、对付他,而是去拿机甲里残存的备用水?
澈苏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觉出了无比的干渴。微微一动,带来了一阵剧痛,他这才无奈地想起:右手手腕、左臂肩胛骨全都脱臼,他根本没办法接过那瓶水。
“张嘴。”南卓懒懒地开口,“别想我给你接上骨头,要想喝水,我来喂你。”
澈苏脸一红,犹豫了半晌,还是敌不过极度的干渴,微微张开了嘴。
南卓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水向下低了那么一点,看着眼前那眉目秀美的帝国少年。
这样一来,原本正常的喂水姿势,却有了点微妙的变化,澈苏要想喝到水,就势必得低头匍匐,有种隐约的卑微和臣服姿态。
澈苏愕然微怔,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南卓。从那双鄙视又微带戏谑的眼神里,他恍然明白了某些事。
他静静地凝视了这恶劣的联邦男人一会儿,默然地直起身,抿住了干燥得渗出血丝的双唇。
南卓挑了挑眉头,当然明白他的抗拒。他无言地缩回手,将那瓶水对着自己的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淋漓痛快地很快喝完了半瓶。
“你好像不太愿意承认,现在你只是我的俘虏而已。”他微笑道,琥珀色的迷人眼睛却没有任何温暖,充满冷意,“我们联邦人一向善待俘虏,不像你们帝国那么野蛮,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虐杀你。”
他将剩下的半瓶水放在了地上,悠然接着道:“本来你只需放低一点点姿态就好,可我现在改主意了。要想再喝到这瓶水,你得付出更大的代价——比如说,爬着去喝。”
战败方、弱者、俘虏。哪一种身份足以让这个小小的贱民少年撑起所谓的自尊和抵抗?害他一起坠落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啊呸,这里压根不会有鸟这种生物吧!
——他没一刀杀死他就已经足够不智,更何况还被这狡猾阴险的小家伙差点砸到后脑开花!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个小家伙还真以为他是心慈手软的社区义工呢!
澈苏转过了头,漠然看了地上那诱人的半瓶水一眼,无声地坐在地上,不知怎么,他眼神一阵恍惚,好像忽然陷入了某种沉思。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旋,从打斗中刚刚脱身,他终于有时间回忆这极其重要的一些东西。
自爆虽然发生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本身系统就损伤严重,他清楚记得,爆炸的程度绝对没有设计中那么严重。要是按照设计值,他早该化成了无数飞灰。
所以,不仅他受伤不重,就连和他的机甲抱成一团的那架联邦机甲,也仅仅是被轻度炸损,发生了坠机。爆炸带来的燃烧带动极快的加速度,他们应该是瞬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时候,他并没有昏迷!仅仅是最后一阵极剧烈的撞击,他才陷入了黑暗。现在想来,这一下撞击,很有可能就是坠落在了这片陌生的星域?
他的脑海中隐约激动,拼命回想着一路而来的记忆。
……先是在太空中因为爆炸而产生了加速度,按照记忆,那是相对角度大约经度35度、维度22度左右的跌坠轨迹,持续时间大约十多分钟。
紧接着就是满目漆黑,空间的凝滞感和厚重感如此鲜明,竟似无意中闯入了某个有宇宙空间扭曲的星云带,极其类似他们熟知的跃迁带!?瞬间角度发生位移,大约是55到58度之间,持续时间是?……
不,不会是进入了虫洞,应该还是在加速度变小后,被附近的小行星引力捕获,落到了乱石星云带的一隅罢了。
他紧张无比地回忆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湿鬓角。挣扎着举起右手,他试图用脱臼的手腕在地上记下一些数据。身边不远就是一片被苔藓覆盖的地表,划下去应该就有痕迹!
微微一动,手腕就疼得钻心。他暗暗吸了口冷气,忍住突突跳痛的太阳穴,艰难地、一点点用颤抖的指甲在那片青苔上刻着。
南卓微微皱起眉,冷眼看着他奇怪的举动。训练中亲身尝试过腕骨脱臼的痛,虽然可以忍受,但是再加上写写画画的动作,怕就是酷刑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居然到现在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干什么?
他瞥了瞥地上的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更加有点摸不着头脑。
“嘿,你在干吗?”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
澈苏充耳不闻,继续在地上歪歪扭扭记着数据,甚至带了点演算的痕迹。
被他的无视弄得心里有点恼火,南卓歪着身子凑过去,恶劣地威胁:“不告诉我,就毁掉它们哦!”
得不到澈苏的回应,他果然伸脚,作势要去踩踏那些青苔。
澈苏这才被他的举动惊到,愕然抬头,眼睛惊疑地瞪大了。
脸上有擦伤,虽然不如南卓狼狈,可也有细微的血迹,加上疼痛带来的冷汗和沾染了烟尘,他的脸上虽然狼藉,可一双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极为清澈干净。
不知怎么,南卓被他这惊疑而控诉的眼神直视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欺负无害小动物的心虚。
他悻悻地缩回了脚,居然鬼使神差地挠挠头:“嗯,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我就帮你把手腕接上。”
说完这句,他忽然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脑袋抽风了吗?头上被他佯昏砸伤的地方还在流血呢,居然就觉得他无害起来?
可澈苏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歪着头看了看他,少年的神态似乎很是不满他的打扰,更没有任何妥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