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我要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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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利……”他只叫出了这几个字, 沙哑的嗓子似已失声,没能再说下去。

不是很了解皇帝陛下叫他的意思,威斯利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回了几句:“陛下, 这是没有剪辑过的长镜头录像,不是伪造。根据我的经验,可以确定受刑者的身体反应不是作伪, 当然……也不会有人能演这么长久的戏。”

顿了顿,他看着皇帝那空寂如死水的眼神, 忐忑不安地再补充了一句:“这是联邦人在逼供, 录像中明显地抹掉了一些话, 应该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在逼问什么。”

……缓缓地抬起头,一直强势到疯狂偏执的年轻皇帝看着他,却似乎完全不敢看向一边的澈苏。

一片死寂, 伴着巨大屏幕上那毫无生气的雪花点, “嗞嗞”的微弱电流声是室内唯一的声音。

“威斯利部长, 你这一生中, 一定拷问过无数犯人。”澈安终于淡淡开口,尖锐如刀锋的话语刺破清冷空气, “以你的专业经验,像这种极端的拷问手段, 最硬气的犯人能挨多久?”

沉默了一下,威斯利诚实回答:“我也不知道极限在哪里。普通人往往捱不了多久,受过训练的间谍获或者军人反而更快, 因为……极度的痛苦下,他们总能找到办法自尽。”

“可是他不行,他没有受过任何的专业训练。”澈安静静地道,平平的声调仅仅在陈述,“他不懂得怎么想法自尽,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昏迷。”

终于缓缓地看向了弗恩,他血红的眼睛中,是到达了顶点的悲痛:“尊敬的皇帝陛下,他在那张刑讯台上,为了帮你们帝国保守一个秘密……整整躺了三十天。”

……

夕阳西沉,焦急守卫在外面的宪兵队和皇家侍卫们,静立无声。被野蛮炸开的宫墙外,几里内的街道早已戒严肃清,焦躁的兰斯殿下几次想要强行冲来,可终究还是被忠心耿耿的侍卫们强行拦在自己的寝宫中。

全权负责现场的威斯利部长的背影就挡在那间中心监控室的门口,竟然一直没有稍动。而那间灯火通明的小小操控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一名上尉疾速跑向威斯利,在他耳边小声汇报着什么。

沉沉地看了澈安一眼,威斯利终于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死寂:“陛下,外面接应的联邦余党抓住了两名,其余的被他们逃脱,属下无能。”

澈安的拳头,痛苦地悄然握紧。

转头看向了弗恩,他手中的枪依旧对着他:“陛下,我们最后的底牌已经在这里,我只想问您最后一句。”

没有再看南卓怀中的儿子,他涩声道:“看在澈苏以前足够愚蠢、现在也真的什么都不懂了的份上,你能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慢慢地抬起头,那位帝国皇帝的眼神,有点恍惚。

“生路?……”他喃喃问。

“他已经痴呆了,送他回联邦吧,让他真正的家人照顾他的余生。”眼中有着依稀的泪光,联邦间谍头目澈安道,“他有二十年未见的父母,他的外公重病弥留,每时每刻都在念叨着他的名字。”

看着他,弗恩忽然轻声笑起来,在这静寂中格外突兀。

“你们就这样……想带他走?”他轻轻地问,眼神奇异。

是啊,他们这样忽然抛出来这样一个东西,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让他心神俱碎,五内俱焚,然后就想带走那个人,彻底地抹杀他在他生命中存在又离开的痕迹?!……

盯着他,澈安误会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他缓缓将手中唯一的枪丢在了地面,他道:“我们此来,本来也没想过全身而退。——放我的属下走,我留下。”

脸上一抹惊喜掠过,威斯利心跳骤然加速!

一边蹲在地上,一直轻轻搂着澈苏的南卓,听到这句话,也站起了身。

轻轻松开澈苏的手,他看着弗恩肩上那可怕的伤口:“我开枪重伤帝国皇帝,也没有想过活着回去。”

轻轻一笑,他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傲然:“今天你要杀澈苏,有很大的原因是要给舍身救他的那位梵重的父亲一个交代?——不用为难了,这个交代,我来给。”

大踏步走向门口,他重重推开挡在门口的威斯利,向着守在外面的无数包围朗声道,字字清晰:“格林元帅,请上前一步。”

惊愕地看着这浑身浴血的联邦男人,外面的士兵紧张无比地重新齐齐端起了枪。

一排排士兵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缓缓站了出来,走到了阵前。

“我是联邦现役军人,精英飞行营营长南卓。帝国历1880年那场费舍星伏击战中,由我带队伏击。帝国机修大队队长梵重,是被我和队友们一起击中殒命。”他琥珀色的眸子在暮色中闪亮,带着肃杀的坚毅。

“您的儿子英勇善战,是我上战场以来最真心敬佩的对手。但是假如事情再来一遍,我依然会做一模一样的事。”缓慢地掏出腰间的配枪,他扔向了对面的花甲老人,“一命偿一命,别让仇恨牵扯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这不公平。”

静静地站在那里,年轻的联邦军人看着无数黑洞洞的胸口挺立如松,平静无比。

呜咽的风忽然刮过,吹动了那两鬓斑白的老人的衣襟。定定地站在那里,神态苍老的格林老元帅目光如水,恍然而沉重。

背着手,他没有弯腰去捡联邦军然扔来的枪,也没有去掏自己的。

千百人面前,他沉郁而悲凉的声音虽低,却同样难掩军人的傲气:“梵重一直是个骄傲的人。假如他现在看着……他也绝不希望我这样一枪打死你。”

场面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在这时,格林元帅身后的士兵们,忽然发出了一点细微的骚动。

猛然回头,南卓看着身后走来的男人。

没有再被任何武器挟持,那个冷傲强势的君王孤身站在了他身边,脸色煞白。

“叫所有人都滚……全都滚。”他低低道,向着威斯利吩咐,似乎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眉头一跳,威斯利脸色铁青,却依然不折不扣地执行着皇帝陛下的命令。看着所有的包围侍卫和宪兵都惶恐又焦虑地整齐散开,弗恩这才看向了他身后的南卓和澈安。

“不准走……他不准走。”他低声道,因为过度失血而有点恍惚的眼神绕过那两个人,望向了角落里的澈苏。

摇摇晃晃地,他踉跄着走过去。

眼睛里再也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埋头不看人、还在轻轻发抖的呆痴少年。

急怒攻心,南卓和澈安对视一眼,眼中杀机齐齐蹿升。一边的威斯利心头狂跳,看着场地中刚刚肃清的空寂,看着弗恩那完全魂不守舍的表情,满心都是焦躁和骇然!

完全没有感觉到身边的杀机纠缠,那个帝国的皇帝慢慢伸出手,把澈苏从监控台下拉了出来。

“请你们……把他留给我。”

有什么闪亮的东西落下来,在那个全帝国最天生贵胄、冷酷无情的男人眼中一滴滴落下。在南卓和澈安的震惊的注视中,在无边的寂寞和悲痛里,他单调地、一句句地重复着:“把他……留给我吧。请你们……”

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寒冷的短暂冬天终于过去,剪刀般的春风柔和温存,吹在人的脸上,带来了熏人的春意。

帝国的首都街道上,繁华而整洁,处处都透着战争远去后的生机。还没有入夜,各色的商家已经早早亮起了霓虹,硕大的广告牌上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坐在宽敞而安静的皇家专车里,侍卫长伍德感慨万千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开始重返工作岗位。上一次那场震惊整个帝国和联邦的挟持帝国皇帝案件后,他就因为严重撞伤而不得不彻底卧床休息,直到今天,才正式伤愈。

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看皇帝陛下,伍德觉得几个月没有贴身跟随,陛下的神情似乎更多了一分冷静和专注。

这份平静一直到了快要驶近皇宫大门,才忽然改变。伸手从后座上拿起了什么,弗恩陛下就在宽敞的后座上,自行换起衣物来!

愕然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伍德虽然没有不适当地发问,却也糊涂到了极点。脱下合身笔挺的军服,弗恩陛下很快换上了以往在进了官邸后才会换上的普通家居服,动作熟稔,异常流利。

车辆停在皇宫的皇帝官邸前,跳下车去的帝国皇帝,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神情温和、衣着随意舒适的俊朗男人。快步地走进前厅,他没有做什么停顿,而是直接向通向二楼的楼梯奔去。

停在后面,伍德小声地问身边的侍卫:“陛下的车上,什么时候开始备有替换衣裳了?”

同样压低了声音,那名机灵的皇家侍卫回应:“陛下如今从外面回来,总是急着往楼上奔。这样做,也是节省时间不是?”

顿了顿,那侍卫又道:“那位少爷一直挺安静,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有点怕穿军服的人。有一次侍女带他在外面晒着太阳,正巧撞上从宫外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的陛下,原本都相处得挺好,也肯亲近陛下了——这一下可好,忽然就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伍德一直在住院养伤,完全不清楚内情,听得颇是糊涂。

侍卫苦笑着:“连着好些天一直躲着陛下呗,陛下和他说话,他既不吭声,也不敢看人。那些天啊,陛下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琢磨着他的话,伍德慢慢恍然了些。正要接着打听,这时却忽然从楼上传来了一声骚乱,似乎夹杂着侍女艾莎的哭泣和皇帝陛下的冷怒呵斥。

伍德吓了一跳,顾不上多想,赶紧飞跑着上了楼。刚跑到敞开的主卧门口,他已经一眼看见了本该恬静安然的卧室里一片混乱。

两三名身强体健的男仆团团围在床边,正在试图去抓床头的那个少年,一名身穿白袍的宫廷御医无奈地手拿针管,等在一边。

穿着一身厚嘟嘟的天鹅绒浅蓝色睡衣,一个清瘦少年正手脚并用地往大床正中滚爬,两边都有人,他躲无可躲,终于发着抖抱住了自己的头。

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弗恩陛下立在那里,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小心点,把他拉过来。”他沉声喝。

听到命令的佣人终于敢爬上床,两三个人一起把澈苏拉向了床边。敌不过这些人的力气,澈苏小声地呜咽起来,细细的声音就像宫里刚刚出生的猫咪。

挣扎间,不知道是谁碰到了他的胸口,没等澈苏的呜咽变大,弗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脸色铁青:“叫你们小心一点!到底会不会做事?”

几名男佣束手束脚地,终于把澈苏按倒在了床上。四肢被固定住,刚刚还在不停扭动挣扎的澈苏,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踏前一步,弗恩坐在了床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黑漆漆的大眼睛就那么瞪着,澈苏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有些空洞地望向了头顶的天花板,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忽然被桎梏了灵魂的破败玩偶。

背对着门口,伍德看不到弗恩此刻的表情。只知道似乎过了很久,弗恩陛下那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来:“快点。”

眼看病人不再乱动,机灵的皇家御医官赶紧飞快地跑过来,举起手里的针管,就想去找澈苏臂上的血管。可正是这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却似乎猛然惊醒了澈苏。

扭头看着那只明晃晃的尖锐针头,一直安静的病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小声的惨叫,突兀而急促,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伍德的心瞬间揪紧!

那种声音,太过绝望和惊惧,也太悲惨和凄厉……

死命地疯狂挣扎起来,澈苏瞬间爆发的力气似乎大得惊人。弗恩和仆人原本就不敢太过用力,这一下,竟然被他一个人挣脱开来,手脚并用地狂跳下床,澈苏赤着脚,就向着门口狂奔!

一个比他迅疾几倍的身影急冲过去,伸开臂膀,截在了他的身前。高大的帝国皇帝紧紧抱住了他,声音低沉喑哑:“没事,没事的……别怕,我在这里。”

狂乱地挥动着手臂,澈苏“呜呜”地轻叫着,可被身强力壮的弗恩死死抱着,他始终无法挣脱,绝望的惊恐下,他的指甲在弗恩臂膀上抓出了几道明显的血痕!

纹丝不动地让他抓着,弗恩依旧坚定地抱着他,温暖的臂弯一刻也不肯松开。终于,筋疲力尽的澈苏才慢慢平复下来。

“别怕,别怕……我们不打针了,不打了。”弗恩小声地哄着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完全没有顾忌在场的人,皇帝陛下冰蓝色的眼眸中只映着一个人。明亮的灯光下,他英俊的眉目中没有了方才在车上的游离和冷漠,却有伍德从没见过的绝望和痛楚。

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佣人们退出来,老总管维瑟细心地掩上了门,看上去,对于皇帝陛下的举动竟是见惯不惊。

震惊地消化着刚刚看到的场景,伍德半天都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才压下震动,他回味着澈苏的言行举止,心脏像是被攥住了一样难受。

看看身边满面愁容的维瑟老总管,他涩声问:“怎么回事?澈苏少爷……一直是这样?”

几个月前看到的他虽然痴呆得厉害,却显得安静而顺从,也没有任何攻击性,怎么现在一见,反倒像是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倒吸了口冷气。

——该不是发疯了吧?!

苦笑着看着伍德,老总管低声道:“没有,以前都很好。只是这两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这些日子的事情。

几个月前的那一天,无法控制的混乱和惊悸终于过去,在那间机甲演练场的中心监控室内,皇帝陛下不知道和那两名联邦狂徒最终达成了什么协议,总而言之,那场挟持和营救还是以悄无声息而告终。

浑身是血的皇帝陛下被抬回宫紧急救治时,身边带回了孤身一人的澈苏。就算是昏迷时,皇帝陛下的手掌也依旧死死地握住了那名联邦死刑犯人的手……

于是从那以后,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寝宫里,多了一个身份古怪而尴尬的客人。

和几年前被带回来时一样,那个联邦少年被安置在了弗恩陛下的主卧内。皇帝陛下在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招来了一批批的宫廷医务官和来自全国的医学专家们。

川流不息的来人,一刻不停地诊断和复诊,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陛下的书案前堆起了层层叠叠的病历,可是他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容易怔忪走神。

维瑟老总管就曾经亲眼看见,在某个冬日,弗恩陛下坐在原先他的主卧内,手边拿着一叠刚刚被送来的胸部x光照影片,静静地,独自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阳光清冷,雕花的窗玻璃上泛着浅浅的彩虹。不远的豪华大床上,精神不济的那个少年一直在沉沉午睡,无声的阳光照在他消瘦而安宁的侧脸上,是病态的半透明。

而他们的皇帝陛下,就那样脊柱□□、姿态笔直地守在那里,犹如孤独守护着深山洞穴里的珍宝的一只巨龙。

那个时刻,远远看过去的维瑟老总管忽然有种错觉,觉得他们的皇帝陛下似乎打算就这样沉默地孤独守护一生。

可这种守护似乎越来越变得艰难,并且让人窒息。虽然被精心地照料着,也会乖乖地吃饭服药,也会顺从地听从一切安排,按时作息,可是澈苏并没有如预料般一天天好起来。

相反,每天深夜里,皇宫里却传来越来越频密的咳嗽声。虽然已经不懂得任何事情,可是这个安静的病人却依旧保留了以前的某些品行。自从某个深夜里他的咳嗽声惊动了隔壁的皇帝陛下,继而惊动了整个寝宫后,他似乎懵懂地不安起来,每天的咳嗽开始变得压抑而小心翼翼。

那不是普通的咳嗽,而是咳血。

第一次在被子中看见那些血迹时,侍女艾莎第一时间就尖叫着痛哭起来。被她的哭声吓到了似的,那个联邦少年瑟缩着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被他弄污的被角,幽黑的眼睛里全是不安和内疚。

闻声赶来的皇帝陛下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艾莎,远远地看着澈苏。

也就是那天晚上,皇帝陛下的书房里,灯光彻夜不息。漫长的午夜后,威斯利部长紧急应召而来,在陛下的书房里待了很久才又无声而去。

一周之前,维瑟老总管震惊无比地在皇宫里接待了一行极为特殊的客人。

……风尘仆仆、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专家医疗队。没有见诸任何报端,也并不代表任何冷战后的官方接触,那位据说是联邦军方医院院长的傅家盛专家隐秘而来,带着三四名同僚一起,悄然地跨越了星际航线,跨进了伦赛尔星球的皇宫。

亲自带来了最初的一些病历和数据,那位傅家盛专家和皇宫的首席医务官在一起促膝长谈,又认真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和复诊,足足滞留了一个多月的行程。就在昨天,一直等到了联邦方面用专机送来的一箱冷冻针剂,这行来自联邦军方的医疗组才悄然离开了伦赛尔星。

可偏偏是这些针剂,造成了今天这忽如其来的混乱一片!

没人能想到一直安静顺从、乖乖服药的澈苏为什么会对静脉注射如此惧怕,从下午开始,微笑安抚、哄骗利诱,甚至是到了最后不得不动用武力,都没有办法让他安然面对那只细细的针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接下来都是虐渣攻,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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