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赛尔星球, 帝国皇城所在的首都。整整一排宪兵队的专车猛然从总部开出,风驰电掣,很快在岔路口兵分两路,一队向着郊外的霍尔庄园疾驰而去, 另一队,则直奔另一个方向的皇家工程学院。
刺耳的宪兵队警铃疯狂大作,在街道上留下灰尘两道, 带着阴郁而不详的气息。
伦赛尔星球正是深秋,郊外的贵族庄园一座座互相独立, 四周景色优美, 环境静幽。前线的激烈战争并没有真正燃烧到这些贵族们的庄院, 它们依旧安静宜人。
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十来辆宪兵队标志的车队疾速飞驰而来,直直冲向了其中的一座硕大庄园。开到大门近前, 车队戛然而止, 根本没有等到惊慌的仆人前来打开铁门, 已经有面目阴沉的宪兵队长抬手一枪, 蛮横地击碎了大门上的门闩!
尖叫连连,仆人们惶恐后退, 连滚带爬地躲在了一边,看着十来辆纯黑车辆气势汹汹, 直接撞开了大门,向着内院不停而去。与此同时,四五名宪兵敏捷地跳下了车辆, 冷冷守住了破损的大门。
举手向上一枪,为首的宪兵大声冷斥:“都统统闭嘴,皇家宪兵队办案,再有哭叫聒噪的,一并抓回去!”
内庄园里,刚刚被这枪声惊动的霍尔男爵老爷急匆匆迎了出来,张口结舌地望着面前脸色铁青的持枪者。
天啊!他们肩膀上的那种标志……皇家专属宪兵队!霍尔男爵晃了晃,巨大的惊恐不安浮上心间。这种标记并不陌生,应该是?
短暂的失神后,他蓦然想起七八年前的一个清晨。
也是这样,一群宪兵队的人脸色阴沉地冲进这里,开始调查他们家里意外发生的那起命案。温赖特伯爵,没错,被莫名其妙杀死在他家的那位老伯爵叫做温赖特,他至今依然清晰记得撞开伯爵大人的卧房时,那满眼的血腥,那悲惨的画面!
可如今,是为了什么呢?
没等他开口,冰冷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直吓得他浑身颤抖,膝盖拼命地打起颤来。
“诸位大人,你们……”
“住嘴,霍尔男爵大人。”面无表情的宪兵队长截住了他的发问,“皇家宪兵队奉命办事,彻查你们全家涉嫌隐匿联邦间谍多年,供其藏身、提供资助一案。”
冷冷挥手,他向着面前的庄园颔首:“查封整个庄园,所有人等一概不准外出。捉拿霍尔男爵全体家人,一个都不准走脱!”
“你们在干什么?!”大声的怒斥传来,一个身材不高,长得挺精神的贵族青年从客厅里冲了出来,愤怒地扶住了身体摇摇欲坠的父亲,正是在家的三少爷安迪。
稍稍打量了他一眼,为首的宪兵队长眯起了眼睛冷笑:“三少爷安迪?”
“我是。”安迪瞪着他,心中又惊又气,从小到大,还没人敢冲进庄园这样横行无忌,“我的大哥现在在帝国工程部做事,你们的无礼行为,我们一定会投诉到底!”
神色古怪,宪兵队长几乎是讥讽地看着这身娇体贵的贵族少爷:“投诉?这件案子是皇帝陛下亲自督办,你们能投诉到哪里去?”
脸色一沉,他指挥着几名身强力壮的宪兵如狼似虎扑过来,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完全懵住的安迪,也铐上了霍尔庄园的一众人等。
呆呆看着这满庄园的哭叫和惊惶,安迪终于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回忆着刚刚听到的话语。“涉嫌隐匿联邦间谍多年,供其藏身、提供资助”——这样无稽的罪名,难道不是根本弄错了什么吗?!
“队长大人。”他死死将脚步钉在原地,不让宪兵拉走自己,“无端将我们全家带走下狱,就算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我们也有权利知道我们的罪名的来由,是不是?”
淡淡扫了他一眼,宪兵队长脸色阴霾密布:“将联邦间谍头目澈安隐匿在贵庄园整整二十年,而你——则亲手将其中一个间谍带进了皇家工程学院,送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安迪少爷,不是吓唬你,你们一家子的罪名里,怕是要以你为最重啊。”
仿如晴天霹雳炸开,安迪少爷愣愣地僵立在原地。
他颤抖着声音:“你、你说什么?你说的间谍,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大人前些天要亲自接回来的……”顿了顿,他艰难地吐出那个熟悉的少年玩伴的名字,“澈苏?”
不置可否斜睨他一眼,宪兵队长没再多话。
十几名霍尔庄园的男女主人和管家人等,纷纷被铐上了冰冷的手铐,哀哀的压抑哭声渐渐响起,很快被隔绝在宪兵队的专车里。
怔怔望着绝尘而去的车队,瑟缩在一堆佣人群中的老厨娘珊历大婶心头一阵糊涂和惊惶。
那些人说的话,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
那个乖巧又可爱的小澈苏,怎么可能是什么联邦间谍?而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农场工人澈安,又怎么会是什么间谍头目!
对了,说起来也奇怪,澈安莫名其妙失踪了也有好阵子了。
是哪里错了吧,总之这个世界一定出了什么岔子啊!……
同样另外一队宪兵车队,无声无息开进了皇城另一角的皇家工程学院。
战争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帝国,就算是象牙塔中的这些学府,也未能完全置身事外。以往欢声笑语的校园平添了几分沉郁的气氛,莘莘学子的步伐,也好像没有往日那般跳跃轻松。
看着这些带着皇家宪兵队标记的车辆阴沉沉驶进校园深处的教授专属住宅区,路边的学生们纷纷侧目,不安地望着这黑压压的车队。一向安静的校园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奇怪的来客呢?
“砰砰!”并不客气的大力敲门声回响在一座独立的客座教授住宅楼门前,身披家常睡衣的萨尔老教授架上老花镜,惊讶地打开了门,看着面前一身笔挺帝国军服的俊美年轻人。
“三殿下,是您?”他愕然看着自己心爱的昔日学生,如今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兰斯,又看了看他身后数十名荷枪实弹的宪兵,“有什么事吗?”
深深看他一眼,兰斯殿下表情依旧恭敬,却添了丝奇怪的神情。轻轻鞠了一躬,他的薄唇里吐出冰冷的话语:“老师,很抱歉,我来奉命逮捕您。”
看了看身后的宪兵,他补充了一句:“我怕他们对老师您过于不敬,所以亲自前来,还请老师谅解我的举动。”
惊愕无比地瞪着他,老教授的眉毛愤怒地树立起来:“兰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高贵而冷静的皇族青年毫不退缩,直视着自己的老师,语声一字字清晰而冷漠,“我奉皇帝陛下命令,前来逮捕涉嫌帮助联邦间谍澈苏窃取帝国机甲机密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老师您。”
澈苏……间谍?
“你在胡说。”短暂的沉默后,老教授的花白胡子在愤怒地颤抖,“假如你不是在信口开河,那么就是你疯了!”
“抱歉,老师。我很希望接下来的调查中,能为您证实青白,洗清冤枉。就我个人来说,虽然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我过去相信的一切,但对于老师您,我还是保持着最后的希望——希望您是无辜受累,而不是真受到了联邦的侵蚀。”
兰斯淡淡道,侧身示意身后的宪兵走上前,一前一后地挟持住了萨尔老教授,“可是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依然要公事公办,将老师您带往宪兵队。”
愤怒无比地挣脱开身后宪兵的挟持,老教授满目血红,无尽羞耻和惊怒。
“澈苏是间谍?你们怀疑他,所以连带着调查我?”
他咬牙切齿,挥舞着手臂,愤怒之下,竟然大声直呼着当今皇帝陛下的名字:“弗恩那个多疑的家伙他疯了,你也没有长着眼睛吗?你和澈苏在一起相处过那么长时间,你难道一点点也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污蔑,竟然能一起蒙蔽了你的眼睛和心!”
静静地看着自己急怒攻心的老师,兰斯漠然道:“老师,那不是怀疑和污蔑,那是事实。”
转身亲自坐进了押解犯人的车厢后座,他注视着着萨尔教授被强行带上车。
老教授不屑地看着他:“就算是再大不敬的罪名,我也敢说,兰斯,我可怜你和你的皇兄。”
傲然地挺起胸,老教授花白的须发怒张:“澈苏是我见过最没有心机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样的流言和造谣,我都绝不会相信!”
凝视着窗外,兰斯忽然觉得有些身心皆疲。悠悠叹息一声,他的叹气充满羞愤。
“老师,假如您真是清白的,那么接下来,您一定会和我们一样受到巨大的打击。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他嘴角浮起一丝萧索而挫败的惨笑:“我从没想过,有人能将整个克伦威尔皇族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上,从我们的父亲,到我们兄弟二人,都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他的面目。”
前线战事依旧没有平息的可能,后方也不时传来某些望族的企业被彻查和收归国库的消息。
皇帝陛下的外交发言一直没有得到联邦方面的回应,这种沉郁的气氛,紧张的物资供应,到底要延续到什么时候?那份看上去诱人无比的停战协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达成呢?
整个帝国,只有极少数刚刚集中在帝国军部最高指挥部的重臣和高级军官将领,才震惊而沉重地认清了一件事实。
——这场战争,是绝对没有办法停止了。
帝国的新闻媒体的报道权并没有如联邦一般自由,通常会有一定的滞后。而现在,通过重重卫星电波传来的最新外交回应,和那段足以让所有帝国人蒙羞的联邦新闻,已经重重砸懵了所有人。
足足沉寂了十多分钟,整个军部会议厅里都无人敢于第一个打破这窒息的绝对寂静,甚至无人敢把直视的目光停留在弗恩陛下脸上过久。
没有任何表情,冰冷的眸子里既没有大家想象中的羞愤,也没有山雨欲来的暴怒。看上去,他们那骄傲的新皇陛下,依旧能够保持该有的冷静。
但是一直等不到皇帝陛下的表态,所有的将领和臣子也都只有这么不安地等待着,胸中的愤怒也渐渐燃烧得旺盛无比。
联邦的回应不可能永远封锁,如此关系整个帝国命运的外交事件,势必很快也要对整个帝国公开。那个时候,就是就算他们的陛下能忍,所有的帝国人也不能忍!
有人终于耐不住愤慨,昂声道:“陛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看了那位财政部的官员一眼,笔直端坐在所有人对面的弗恩陛下无声地眯起眼睛。冰蓝色的眼眸中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可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所有人都觉得,某种寒冷的阴郁、被压制的暴怒光芒在那里微微闪动。
“有什么要特别做的吗?”帝国的年轻新皇轻声反问,声音淡然无比,“和原先一样就好了,停战协议依旧有效,条件也没有变化。”
什么!?
愕然地面面相觑,参加同步视频会议的前线总元帅格林终于缓缓开口,替所有人问出了疑问和愤懑:“陛下,您现在还坚持达成和平?!”
“为什么不?”环视了众人一眼,年轻的弗恩陛下漠然道。
“可是,那个澈苏?”终于有人忍不住恨声道,“我们帝国怎么可以忍受这种……”
终究没敢把“羞辱”二字说出口,他的脸涨得通红。
那个联邦间谍羞辱的不是他,是他们帝国最最尊贵的陛下本人!
“他不配。”弗恩陛下刀锋一般冷厉的脸上显出微弱的鄙夷,“他不配让我们帝国放弃原先的停战协议,父亲渴望和平的心意,也不该因为一个敌方间谍的出现而被忽略。”
停了停,他淡然道:“当然,我帝国原先的停战协议就附带要换回那名间谍。这一点,时至今日,一切依旧。”
转头看着一直待命的星际外交发言人,他缓缓道:“重申我帝国的要求,再补充一点——五百名联邦一级战俘,换他们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帝国的中尉,还是联邦的间谍,我们要他回来。”
傲然的眸光里闪着一丝强压不住的执着疯狂,他一字字道:“我要那个人活着归来,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
活着回来。
……虽然心中早已对那名卑鄙阴险的联邦少年间谍恨不得碎尸万段,可是听到弗恩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所有人都是身上微微发寒。
“可是联邦人绝不会让他们的英雄被当成乞求和平的筹码。”希林老元帅沉声。
从外交层面上说,联邦人如今拒绝交出澈苏的理由是天经地义。战争中,哪有因为敌人的一句威胁就真交出自己战斗英雄的事?
“那就打下去,一直打下去。”冷冷地迅速接口,弗恩的不假思索几乎叫人疑心这才是他真正的渴求。
一直在弗恩身边坚持温和立场的三殿下兰斯,终于也开口说出今天第一句话。
“联邦人不怕战争,那就血战到底。”他温润如玉的脸上如今是和弗恩一样的冰冷,“我们帝国一定会占领费舍星,再一步步征服联邦,踏平他们爱思堡首都的每一寸土地。”
静静地听着皇弟的支持,弗恩的目光凝视着面前转播的定格画面,那上面,熟悉而陌生的秀美少年微微浅笑,站在联邦爱思堡郊外的一间别墅前。
曾经如此亲近,此刻如此遥远。
半晌过去,弗恩微微眯起眸子,敛起锐光:“一步步打到联邦……那太慢了,我等不及。”
冷酷嗜血的味道从一直紧紧抿住的薄唇中溢出,弗恩看着外交官,清晰而残忍地开口:“十天之内,交出间谍澈苏,不然帝国和联邦的换俘协议就此作废,再也不必提起——五百名联邦一级战俘,就地射杀,送回尸体。”
……
举座大惊!一直安静隐忍的诸位重臣和军队高级将领片刻惊愕之后,再忍不住纷纷出声。
“陛下,请三思!”
“陛下,这……不妥吧?!”
就连兰斯,也深深皱起眉,愕然地看着弗恩。
“陛下,这最后一条,万万不可!”德高望重的老元帅希林虽然远在费舍星参加旁听,却神态惶急,疾速反对。
弗恩脸色冰冷:“哦?”
希林老元帅沉声道:“陛下,就算联邦开启战端的暴行再无耻,他们的行径再无法容忍,可是我依然不赞同您刚才的决定。”
深深吸气,他迎着千里之外的年轻君主:“滥杀无辜战俘,会陷害我帝国于不义;不义之战,何以得人心?更何况,这种行为近乎残暴寡恩,于事态又有何益?”
原本沸沸扬扬的议事厅,忽然便有些沉默。悄悄看着视频上的希林老元帅,不少人心里暗暗震惊。这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虽然新近登基不到月余,可他的雷霆手段、无情坚忍,哪位臣子不是暗自心生惧意?
平时一向温和的希林元帅,为何今日敢这样直言,言辞竟然毫不客气?
“元帅,我本以为……你该比任何人都更恨联邦人。”弗恩忽然淡淡一哂,神情讥讽。
身体猛然一颤,年纪只有五十岁的希林元帅忽然间老态毕现。平复下心中涌起的刺痛,他直视着这残忍揭开他血淋淋丧子之痛的皇帝大人:“陛下……假如我没有理解错我,您是在提醒我,梵重是死在联邦人的手中。”
激痛骤然浮起,忽然刺得他摇摇欲坠,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撕扯着,独生爱子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骄傲地静静迎向自己。
一边的兰斯僵直地坐着,一动不动,眼中却有微光闪烁。
“陛下,正是因为梵重,所以我才反对您。”希林元帅似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慢慢地、一字字地道,“我比谁都清楚,他是那样一个有道德洁癖的孩子,从不屑和任何卑劣或残暴为伍。假如他今天也在这里……”
浑浊的泪花悄然落下,他的声音嘶哑而空寂:“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用性命尽忠保护的陛下,是这样一个……”
“够了!”忽然冷冷截住了他的话,弗恩陛下赫然长身站起。
注视着屏幕上的希林元帅,他语气冰冷:“元帅您身心皆疲,在前线浴血奋战一年多,也该到了暂回后方休息的时候。我很快就会再赴费舍星前阵,替下您的指挥。”
手掌轻抬,他面无表情按下了希林元帅的通话线路,强行切断了那位忠诚的前线元帅的画面。
无声静坐,没有人再发出异议。
半晌,外交官发言人惴惴不安地轻声道:“是,下官这就斟酌词句,将陛下的意思表达出去。”
“斟酌什么词句?”不知是不是被希林元帅的话语击中,帝国皇帝忍耐多时的狂怒终于在这一刻如疾风怒雨,呼啸而出,夹带着无比的彻骨寒冷,“按照我的原话表达,一个字,也不准改动!我要让每一个联邦人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的联邦间谍不回帝国,五百具联邦高级战俘的尸体,就会回联邦!”
雪白的牙齿映着冰蓝的眸子,弗恩唇边冷笑,眼中却没有半丝笑意。一时间,在座的重臣和将领都悄然屏息。
是的,他们的皇帝陛下刚刚在全天下面前,对着星空苍穹发誓要接回他的搭档,现在,不过依然是这个承诺的延续。
不能解除,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原先爱的有多深,稀客恨得就有多重吧。
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梵重啊,这是多年前的作品了,要是今天心肠渐渐柔软,我也是舍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