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慌乱,小孩子的尖叫和哭泣声无序地填满这个空间。即使是暴雨夜睡在破屋子里,大概也不会有这么糟糕的感受。
黑发红瞳的女孩披着破麻布的衣服,满屋子的小孩也都有足以蔽体的一块布——这在伦敦已经是很不寻常的了,须知大多数的贫苦家庭,都不舍得给居留在家中的妇孺置办衣物,足见这家孤儿院是真的在用心做慈善。
当然其实并非如此。
女孩已经十五岁了,她完全明白这家孤儿院是什么样的存在。
每一个幼小的孩子都要接受洗脑,刻印关于某位慈悲圣母的信仰,换句话说,这只是一个邪教用来培养后辈的窝点罢了。
这家孤儿院只有两个孩子不用接受这样的洗脑,她自己,以及另一个据说是和她同日出生的男孩。
这个让女孩有一丝牵挂的男孩在几个月前的动乱中消失了,那场动乱之后,这个邪教更换了一位高贵而善良的领导人,因此得到了官方的部分默许。在她的督促下,孤儿院内的护工换了一大半,这也终于让孩子们过上了几个月的好日子。
当然,好日子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女孩点数了一下周边,有十六个孩子,最大的蒂妮十岁,最小的安东尼奥四岁,她又听了下外面,喧嚣逐渐止息,孩子们的哭声快遮掩不住了。
女孩把蒂妮抱在怀里,凑在妹妹耳边小声嘱托:“我试着引开他,你看好弟弟妹妹们,明白吗?”
引开之后会怎样?他们能藏多久?她不愿想。
蒂妮点了点头,笨拙地在胸前点了四下,划一个不规整的下弦月,颤抖着说道:“斯黛拉姐姐,圣母会注视着你。”
注视我又如何?现在离日落还有多长?她不能想。
斯黛拉竭力做出一个明媚的微笑,把长发束成一根清爽的马尾,小心地推开了暗门。
——
“第二,在下午两点之前,清除所有的护工和女祭司。”
“第三,用白骨御座吞吃敌人的诡域,防止他们通过第二界逃脱或者增援。”
身高两米,打着赤膊的壮汉口里叼着半根铅笔,含糊不清地念着。
枯干的左手中捧着一个小本子,封面上写着《备忘录》,壮汉念完了这句话,拿下铅笔在后面打上两个狂野的勾,又翻回了扉页,看着上面“给我健忘的笨孩子斯利古德——Lord.S”的字样,嘿嘿地笑了起来。
“唔,第四条,这里应该有三十七个孩子才对啊,我只尝到了二十个,小羊羔们都藏在哪呢?”
斯利古德行走在血泊中,硕大的右臂敲击着一面面墙体,砸出大小不等的洞窟,看了一眼没有密室,便又用护工和修女的尸体碎块堵上。
他正这样肆无忌惮地试探着,他的心脏却出乎意料地漏跳一拍。
斯利古德猛地转身,看到一个金发黑裙的女士,平静的面庞下掩藏着滔天的怒火,正朝他走来。
南丁格尔?她怎么会脱困的这么快?
“活在黑夜中的人,如果一点亮光都不见,便会瞎掉。活在血腥里的人,如果一点温柔都不见,便会疯掉。看来你就是这样的造物。”
南丁格尔冷冷地说道。
“噢,夜莺女士,您是在怜悯我么?在我屠杀,吞吃你的姐妹们之后?可惜,这是白天啊,是你什么也做不到的白……”
一道寒光插进他的右眼,从脑后穿出。
南丁格尔的双手自然地抱在胸前,没有任何异动。
斯利古德捂着伤眼,嗬嗬地笑了:“是我有些自大了,毕竟,南丁格尔女士是比我高出一整个层级的存在。”
他猛地抬头,被刺破的晶状体上,伤口鲜活地跳动着,密集的骨矛从他周身各处撕裂皮肤刺了出去,命中了他背后空气中的一个虚影。
面前的南丁格尔脸色一变,咳出一口血来。
斯利古德险恶地笑了起来:“第十,如有半神层级敌人出现,无需担忧,【我】会亲临。”
他得意洋洋地展示墨迹未干的备忘录,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
“你只是个伪物而已,小母羊,你就是我要寻找的猎物之一吧。”
“【虚假的】斯黛拉。”
他身周像刺猬一样的骨矛收拢回去,反在手中凝成一柄,斯利古德像参加古代奥林匹克的标枪运动员一般,把手中的骨矛投了出去。
没有命中的实感,南丁格尔的身影像泡沫一样消失。
斯利古德毫不犹豫,迈开大步,在狭窄的房屋间跑了起来。
“你惹怒我了,小母羊,我要亲手剥掉你的【皮】,找出你藏匿的那十六个孩子,用他们的脑浆诅咒你,把你腐化成最卑劣的血仆!”
斯利古德本不该如此惊慌,即使被对方虚假的幻术所迷,但他熟悉鲜血的味道,追踪到猎物只是时间问题。可所有的鲜血气息都给予一个回应,猎物在逃向外面,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外面】,代表肮脏而泥泞的贫民窟,这会加大他追逐的难度,失误率陡增千分之一。
另一头小羊羔突然失踪已经让他有些郁闷,固然大人安慰了他,说只要抓住一头,另一头自然会被命运牵引回来。
但这绝不代表,他能容忍仅剩猎物挣扎出一丝一毫的生还可能。
——
沉重的脚步声,和斯黛拉胸腔里的心跳声一样震撼。
女孩并不善于奔跑,何况刚刚她是真的被斯利古德伤到了。
她很早就被刺激着觉醒了这方面的天赋,能通过自己【用力的想象】来构造出一些可以对现实造成影响的幻象。
比如变成她见过的最强的人类,南丁格尔女士,但她实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能力,便杜撰了一个守护在身旁的幽灵骑士。
可惜离斯利古德的等级还是差的太远了,斯黛拉能造成伤害,但她很怀疑那个怪物会不会在意这种伤害。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出去吧。
斯黛拉从小就知道,这间孤儿院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引起外界的干涉,仿佛是一片荡漾的湖水中,像摩西分海一样开辟出的无水之地,任你投再多的石头,也砸不起一丝涟漪。
这是最后一间房间!斯黛拉推开门,阴沉的天空也会投下比小屋里更多的光,而孤儿院的后门只有几步之遥。
【构筑】,没有上锁的门!斯黛拉祈求着,而锁就真的落在泥地上,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口子。
只要撞开门就逃出去了!
头皮却一阵刺痛,她高扬的马尾被拽住了。
“真会跑啊,小母羊。”戏谑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她已经动弹不得,那轻轻的一拽似乎扯动了她的全身,让她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碎石和瓦砾打在斯黛拉的背上,虽然疼痛,但她却忽然夺回了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就地一滚,看见一只断手从自己的马尾上无力地落下。
她回头望去,身后的小屋被砸塌了大半,气势汹汹的斯利古德全无影踪,而烟尘之中,一个人影逐渐浮现起来。
“查拉图!”斯黛拉惊喜地喊道。
那个人影却一动不动地,径直摔倒在地。
“查拉图???”